此生阁中,见顾如许和回来,阑珊阑意忙迎上去替她收拾斗篷。
“带青青去暖暖身子,她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别冻病了。”顾如许嘱咐道。
“是。”阑意上前,青青却一个劲儿往顾如许身后躲,似是有些怕。
顾如许无奈地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头:“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不会走远的。”
闻言,青青这才怯懦地拉住了阑意的手,一步三回头地随她上楼去了。
“教主,属下方才看见”阑珊刚刚在二楼,亲眼看着沈虽白为她打了一路的伞,一直送回了此生阁门口,虽未跟进来,但这会儿可还在门外站着呢。
“由他去罢,不必管。”顾如许始终神色淡漠,“都准备好了吗?”
“是,城门那边都已知会过,宵禁之时不必盘查,直接出城便可,马车行李也已收拾妥当。”阑珊答道。
她点点头:“兰舟何在?”
“公子在暗室中。”阑珊心领神会地为她打开了通往地下的暗门。
顾如许提着灯,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甬道依旧昏暗,濡湿的台阶尽头,一扇门虚掩着。
她推门而入,望见兰舟站在案边,面前摆着十座牌位。
这些牌位是他们从琼山寨带出来的,被闯入的羽林卫掀了一地,顾铎的灵位险些被踩成两截,她和兰舟将它们带到了这里,整整一宿,一点一点地将其粘起来,却还是免不了有些裂缝。
顾音与顾华的牌位也磨坏了不少,它们曾是被如何粗暴地对待的可想而知。
虽还未全然理清头绪,但自从知道这里供奉的,是她的爹娘和亲人之后,看着这些伤痕累累的牌位,她的心便会狠狠地一揪。
将灵堂挪到此处的那日,她和兰舟在这站了很久,看着香炉中的香一点点地烧完,香灰落下来,仿佛重重砸在他们心上。
兰舟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无论如何,都会陪着她一起走完这条路。
今日,他又站在了这些牌位前,不知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那些牌位上,仿佛镌刻了他永生难忘的岁月与记忆,是他放不下的担子,解不开的仇怨。
“你见过他了?”他点起三炷香,对着牌位叩首。
顾如许默然片刻,“嗯”了一声。
“不打算与他说些什么?”
她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样吧”
“今夜之后,你我便没有回头路了,往后的艰难悠关生死,行差踏错,便会性命难保,你早日与他划清界限,于他于你,或许都是一件好事。”
闻言,顾如许轻笑一声:“还记得从前你与他见了面不是打就是吵,总觉得他会从你这夺走什么,以前我不明白,如今倒是懂了”
兰舟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你懂了?”
她转身点了三炷香,对着那十座牌位祭拜片刻,插入香炉中,叹息道:“这五年,你我也算是相依为命了吧,从前的事我还没全想起来,但最近已经能记起一些了。”
自从被系统提示之后,不知是不是她开始慢慢接受这段波折的人生了,时常会在梦里,或是望着某一处发呆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如今的一切,都跟她初来乍到时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什么魔教教主,武林魔头,原来不过是顾如许亲手为自己戴上的面具。
她所看到的,要比所有人都要远。
她所历经的,也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顾家,楚京,先帝当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就成了一团长满毒刺的乱麻,碰一下,都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而她和兰舟,却是要走到这团荆棘的最深处
她合了合眼,似是在为自己定心。
“怕吗?”兰舟问。
“怕。”她也答得很老实,从天大地大的江湖的快意恩仇,搅入朝堂的云波诡谲,还要与当朝国君与太后作对,怎能不怕?那座楚京城,就像一座冰窖,必定冷得刺骨吧,“你不怕吗?”
他笑了笑,望着那些牌位,一字一句道:“怕,才会谨慎行事,才不易因自负出错,没什么可丢脸的。我更怕的,是不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的母后与顾家九族白白蒙受冤屈,是杨山谷三万将士的亡魂难归故里,是一颗颗赤诚忠心被践踏辜负,无人在意”
灼华剑横在那些灵位前,烛火中闪耀着烈烈金光,似是还替世人记着,曾经的盛世辉煌。
顾如许头一回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不会的,善恶终有报,天若不报,便由你我亲手来做”
时近冬至,天暗得愈发早了,宵禁一更天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
此生阁门扉紧闭,吹熄了灯火,闭店不营,只有三两女子在楼中走动,那些歌女舞姬近日都安置妥当,算是遣散了。
后巷的马车马匹已备好,更鼓一敲,便即刻启程。
青青与顾如许坐在马车中,脚边烧了小炉子,十分暖和,青青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个时辰易犯困,刚上马车边躺在顾如许怀里睡着了。
哈士奇趴在垫着软垫的凳子上,撩起侧面的小帘子朝外头张望。
此时的青州城街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雪还在下,白茫茫的一片。
顾如许被这风吹得有点冷,便让它将帘子放下来。
哈士奇面露为难,回头看了她一眼:“壮士,您要不要过来看看?”
看着它欲言又止的样子,顾如许皱了皱眉,探过来朝外头看了一眼。
马车驶出后巷时,能看见不远处的一座桥,桥上白衣玄袍的男子站在快要熄灭的灯下,打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望着马车离开。
哈士奇叹了口气:“我之前跑到门口的时候,他也站在那,一步都没挪动过呢,该是在等您吧?”
顾如许面色一沉,将帘子盖上。
哈士奇跳到她面前,仰头望着他:“咱们这就要走了,您不下去跟他说句话吗?今后朝野两边,可能再见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