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用了早膳后人精神了不少听闻太子已到他还找了件外袍披上,又下了榻想坐到书案后的交椅上。此时旭日东升,草原空气清新微风透过帐帘轻轻吹入皇帝不过挪了这么几下背上就微微出了汗翟琳见状在旁劝说:“皇上龙体才愈还是要当心别又吹风受凉了。”
“无事无事。”到底是大病初愈皇帝劫后余生终于从多天的沉重焦虑中缓了过来翟琳劝他他也不在意,在等太子之时还随手捡了两本折子翻看。
皇帝发给太子的信里其实还是没有说出实情,他只是交代太子务必尽快从二道河至中军大营且要求留守陪伴太子的两黄旗士兵贴身护卫再带上三阿哥只求浩浩荡荡人马从众。信中发出去的前几个时辰里病重的皇帝极为煎熬异常后悔没有留一二肱骨大臣在太子身边,
皇帝生病发往宫中的信只给了顾问行信中也交代最多只能让皇太后知道,皇帝身边也只有极少人清楚详情太子和三阿哥进帐以前都还不知道他们的皇父是死里逃生。此刻他们赶了一天的路风尘仆仆只来得及在大帐外的小帐子里换了身衣服便进来请安。
两位皇子进营帐后规规矩矩地给皇帝磕头行礼。太子原本以为大帐里只有皇帝没想起身的时候余光一瞥,瞧见一旁的榻上还躺了一个人。这人背对他们和衣而卧由衣着看是个男子但身量却颇纤细垂在身后的发辫散了开来一头如云如雾般的黑发从他脑后一直垂到地上。
三阿哥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虽看见了心里觉得奇怪不过也没多想什么,再说皇父的事情他多管什么闲事?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做不知就好。
可太子不一样,他已经成年,又不像大阿哥在大婚之前有惠妃对他身边的宫人严加提防再三挑选。故而他这嫡福晋还没挑,通房格格就已经好几位,其他身边伺候的宫女也有一排和他有过鱼水之欢。所以榻上这一幕瞧在他眼里便颇为让他浮想联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待他回过神的时候一转头刚好对上皇帝黑目里的不悦,太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一直养在皇帝跟前,皇帝于他既是父亲又是母亲,历来看他的时候都甚是慈爱,历年对他不悦或责备的次数屈指可数,最重的那次也就是他想要索额图回朝当自己太子太傅的时候了。
太子此时也自觉有些失态,收回目光略低下头慌张说:“不知皇阿玛招儿臣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吩咐?皇帝气结,自己虽然没说实话,可到底去信也透出了他身子抱恙的意思,太子这是不记得了?
皇帝闷着气不吭声,太子浑然不觉异样,心里还直犯嘀咕,猜着老头子又吃错了什么药,这般阴晴不定。
倒是三阿哥胤祉在旁看了半天,发现皇帝的额头上还有汗,帐子里有弥漫着一股依稀的草药味,他试探着问:“皇阿玛可是身体不适?儿臣瞧您精神有些不济,如今可大好了?”
太子这才恍然大悟,此时细看皇帝是有些沧桑,他本来以为皇帝身上发汗衣衫不整是因为别的呢。他赶紧跟在胤祉后问:“皇阿玛龙体可安?”
皇帝捏了捏拳头说:“朕安否太子看不出吗?”
太子一个激灵这才知道刚惹怒皇帝了。他忙跪下说:“皇阿玛恕罪,儿臣赶了一天的路方才和三阿哥到此,儿实不知皇阿玛龙体不和,求皇阿玛恕罪,求皇阿玛恕罪!”
皇帝的情绪从一开始的不快生气渐渐变成了深深失落和质疑,太子的这番话说的也实是无错,他的确没有明说,他甚至因为太子前来强撑着坐起来等他来掩饰自己的虚弱,而太子也的确赶了一日的路风尘仆仆、面有疲色。
但尚且年幼的胤祉都能看出端倪,已经被他赋予监国权的太子却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那么一瞬间皇帝想过从前他是不是太过娇惯太子了,以至于他人情世故全然不懂。如此再往下想,皇帝的心情已经跌落在谷底,若是他有不测他有不测,太子这样的毫无防备、毫无警觉,能应付得了下面的局面吗?
带着这份失落,皇帝一口气憋在喉头忍着说:“算了,朕已经没事了。你和胤祉出京也许久了,和噶尔丹大战在际,前线状况不明,以防万一你和胤祉还是先回京吧。”
太子十分郁闷心想自己这爹火急火燎地把孤叫来,不过见一面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又打发孤回京,这么折腾人干什么吃的?他心里这样想但终没说出口,藏着这份不快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退出帐子。
他们退下后,皇帝颓然坐在书案后,翟琳察觉皇帝神色的异样端了一杯热水想让自己主子爷缓一缓劲。水杯送到皇帝跟前,他突然抓起瓷杯哐啷当扔了出去,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这一扔就把本来睡得死沉的蓁蓁吓醒了,她迷茫地半坐起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皇帝没有回答,死攥着拳闭目坐在那里,蓁蓁赶紧下榻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上他额头试试温度,“怎么了?才好一点?刚刚谁来了?”
她几天没有休息睡得极沉,刚刚好像是听见有动静,但身子不受使唤实在醒不过来。她看着翟琳问,翟琳张了张嘴无声地说:“太子。”
太子?这下蓁蓁也不明白,“太子爷来了?那皇上不是可以放心了吗?”
皇帝睁开眼,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淡淡地回她,“朕让他回去了,朕也好了,没什么大事了。”
他扶着蓁蓁挪回了榻上,也不脱外衣,和衣面朝里盖上被子做出要歇息的态度,可满腹心事的状态根本瞒不住人。
中军接下来几天都在缓缓南行,皇帝其实根本不想回京,每日都脸色阴郁的他命令每日只许行二十里,蓁蓁猜他想等前方捷报传来。
八月初一,日食。自古都说日食不详。
八月初三皇帝驻跸古北口,清早天还未亮,裕亲王福全所率部于乌兰布通大败噶尔丹的奏疏送至,皇帝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立刻在军中焚香谢天,同时吩咐立刻草拟嘉奖官兵上下的圣旨。
可惜,蓁蓁事后觉得皇帝这一年大约就是流年不利。嘉奖的圣旨刚写好连印都没盖,皇帝让裕王务必根诛噶尔丹余孽的圣旨都没装匣,裕王福全在军前同意噶尔丹所派使者济隆议和的奏报就送到了皇帝跟前。
就半天功夫,皇帝所有的愉悦、兴奋、激动全部变成了勃然大怒和滔天怒火。
蓁蓁第一次看见皇帝如此生气,从前帐听完裕王使者的奏报后,他摔东西和咒骂的喊声连她躲在后帐里都能听见。
等到皇帝从前帐回来,他拉着一张脸对她吩咐:“换骑装,尽快回京。”
蓁蓁赶紧启开箱子,取出他的皮甲和骑装,刚刚捧着走到他跟前要替他更衣,皇帝突然将一干东西全部举起砸了出去,不但如此他转身就将水盆、茶杯、砚台,所有能砸的全部砸过。
“福全这个畜生!谁给他的胆子同意噶尔丹议和!”
蓁蓁矗在那儿进退不是,“七年,朕准备了七年,花了多少力气用了多少心思,红毛子朕都能议和,连土谢图汗那群窝囊废都牺牲了,现在打都打赢了他竟然同意议和?”
“皇上?”蓁蓁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皇帝红着眼睛一把掀翻了眼前的书桌,“朕的喀尔喀是他能说了算的吗?”
蓁蓁浑身一凌,她连唤他都不敢了,只听他声线颤抖着不停重复着:“朕要是死了,朕要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