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人潮已经退去,狂风刚刚逝去,所幸暴雨没有降临。
天台山的山门前,守卫们依旧还是会想起不久前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不知道姓名的恐怖男人,以及他身后那一长串已经流干了血迹看起来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模样的头颅。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他们总是会莫名其妙地从睡梦中惊醒,醒来之后就再不能安然地进入梦乡,只能怯怯地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回想着过去的事情,那些死去的故人,还有心底里不曾再提起的隐秘。
那样的场景,也许过不了很久,渐渐地也就不会再被人们提起,慢慢地也就消失在很多人的记忆中了吧。
他们已经在这里守卫了很多年,一天一天的,没有多少感觉,但加在一起之后,真就已经好多年过去了,可笑的是,在这些时间里真正能让他们记得的人或事并不是很多。
人们总是极其善于遗忘,这些当兵的人尤其是这样,很多人很多事只有忘记了,似乎才有接着活下去的勇气,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人的一生是走不长久的,所以很多人很多事或许他们经常会提起,其实大多已经不在心里了,即使睡梦中或者记忆中曾经反复出现过那么好几次与今日同样的场景,但也几乎和此时此刻的他们不会再有多么大的干系了。
或许今天以后,也有可能是明天,当拥挤的人潮消散而去,一切都会平静如初。
说实话,在这些守卫几十年来的记忆中,他们已经好长时间都不曾见过天台山像今日这般聒噪和拥挤了。
山门前的那棵老榆树下,一位身穿靑褐色长袍的老者盘坐在一个大石头上,闭目养神,手里拿着一捆干草,慢悠悠地喂着依靠在大石头旁的山羊。
看这样子,老人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守卫们其实早就注意到他了,起初他们原以为这老者应该也和近几天上山的那些人一样,多半也是来寻仇的。然而过了很久之后,老人只是坐在这里,偶尔喂喂那只山羊,偶尔放眼看看不远处的后山,看起来似乎压根没有要上去的打算,守卫们也感到十分纳闷,但人家既不上山,却也自然没有打听的必要了。
没人知道老人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守卫们从来没有去问过他,因为老人并非要到山上去。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守卫们就这样看着老人从中午坐到了下午,又从下午坐到了傍晚,无聊的时候,老人和山羊,倒也成了这段枯燥时光中难得的消遣。
没人知道老人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他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和跟着自己来的山羊,当然这并不是守卫们应该关心的事情,如果只是坐着歇脚,那就随他去吧。
然而他们此时尚不知道的是,就在距此不远处天台山后山的沁心池中,另一位不速之客却早已经毫无顾忌地在这池水之中游荡多时了。
没人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偷偷进入天台山后山的,又或许有一个人知道。
在沁心池水中游荡的同样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从模样上来看,好像要比山下这位坐在大石头上的还要老上许多,只是除了这老人之外,就真的再无别的什么东西了,远远望去,四下一片空寂,唯见一叶轻舟浮游于池水之中。
夜黑人静,月半时分,舟中无人掌灯,亦无人划桨。
唯有一老翁独坐船头,轻执一鱼竿,手捻白须尾,悬钓于掌间,一坐一整天。
今日的沁心池显得十分安静,这里的人都已经被鱼贯而来的天下诸士吸引去天鸾台去了,自然不会有人来打扰他在这里垂钓。
不久之后,老者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就在不远处的山门之外,能够活到这般年纪的人,对于危险的感知总是异常的灵敏,这样才有足够的时间躲开。
扁舟在池水中随水流飘荡,无风无浪,任意东西,但老人的目光却始终不在水中,即使已经有鱼儿咬住钓钩了,他也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一样,只是任由其挣扎着游走了。
老人的目光唯一注视着的,只是那远处的始终紧紧关闭着的山门,古井无波,老态龙钟,略微闭着的眼睛里没有显露出任何多余的神色。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当守卫们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榆树下的石头桌椅时,却突然发现那个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天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没有一点动静,只是留下那只毛色亮白的山羊背着一个看起来极其沉重的木头箱子自顾自地低着头舔食着地上堆了一堆的野草。
当老者再次出现时候,人已经是在沁心池中的那一叶轻舟之上了。
老者鹤发苍颜,身穿一身靑褐色长袍,竹杖芒鞋,负手屹立于江心轻舟的另一船头之上。来时背后用来遮雨的斗笠已经不见了踪迹,暗灰色的长发披肩而下,迎着池中的微风被轻轻吹散开来,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卓然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