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心点点头，便跟着王成仙出了门，向食堂走去。

一路沿着竹径走到尽头，再往前，便是刀砍斧劈般垂直的悬崖。林安心心中疑惑，王成仙则回头向林安心轻笑一声，然后拿出一枚符咒，伸手在上面轻轻划出几个符号，又抛出符咒，嘴上轻喝一声：“起！”

一阵清风从他们二人身后吹起，林安心突然觉得身体变得异常轻盈，像是完全感受不到重量的纸片，被那风吹着向山下跌落而去。正惊惧间，王成仙伸手拉住他的肩膀，随后挥动另一只手的拂尘，那股清风便转变方向，带他们二人，一起向群山中间那座覆满积雪的山顶飞去。

“仙人！”林安心心里的恐惧已经完全消失，转为了对王师兄的崇拜。他看着脚下随着那些若隐若散的云烟，以及云烟下壮丽的群山，仙鹤，飞鸟，莲池，一股向往之情油然而生。

“王师兄说过，他入门才不到两年……等到两年后，我也能这样吗？”林安心难以置信的看着脚下的景色，脑海中的念头不断电转着。但他很快又沮丧起来：“我现在还不识字……怕是光学会写这些符咒上的文字，就要花去一年半载了。唉。”

但他的难过只是一时，这两天他遇到的生活，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所以，哪怕最终只是来这仙人的世界看一看，对他来说已是了不得的奇遇了。念已至此，他便闭上眼睛，伸展臂膀，感受清风徐徐吹过四肢百骸带来的舒适。

但这舒适感并未持续很久，便渐渐散去，而后握着他肩膀的王师兄和他一起轻轻向山下坠去，林安心刚要大叫，便发现脚下绵软软的，原来是落在了云上。

“我修为尚浅，最远就只能到这里了。”王师兄的脸蛋稍微有些红润，“接下来还有约一里多远，我们走着去。青霞山的云，有掌门他们布下的阵法，可以直接踩着走的。”

说完，他便拉着林安心，向前奔去。

二人前方，是一条直通那座巨山山顶的云路。

不久，他们便到了那覆满积雪的山顶，而后便看到一座和文院的碑林差不多大的木构院子，里面分成几个小些的、放着桌子板凳之类的，食堂模样的房间，和地主老爷家逢年过节时，请长工们吃大锅菜的地方倒是相似。

二人走进食堂，便各自取了斋饭，坐下来吃起饭来，吃完了饭，又打包好了云师姐的那份，原路回去了。

送林安心到了竹径前，王成仙挥挥手道：“剩下的路你还记得吧？”

林安心道：“还记得，谢谢王师兄。”

“那好，我先去修早课了，等中午来接你。”

林安心点头应完，王成仙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留下林安心端着盛斋饭的木盘，朝云师姐的竹园走去。

到了门口，敲过门，云师姐的声音便传来了：“是林师弟吗？进来吧。”

林安心轻声应道：“是我。”随后推门进去。

云师姐的小院和他的大体上相似，只是多了一些时令的小野花，和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树后是小竹屋的正门，一个和他穿同样道袍的少女双手交叠着站在门前，长长的黑发梳成马尾，但仍然随风飘动着。

少女睁着一双乌黑的双眼，但却没有焦距，只是随着脸庞自然地朝着林安心进来的方向。一缕阳光洒在她脸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但脸色却难掩的有些苍白。

林安心轻轻走近房门，突然想到，云师姐眼睛看不见，她要怎么教我识字呢？

“既然师傅说可以，那肯定是有办法了。”他摆摆头，将饭菜放在桌上。

云师姐道过谢，便摸索着坐回竹桌，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饭来。

林安心于是无事可做，便仗着云师姐看不见他，左右扭头打量起少女的房间来。

良久，他收回目光。觉得大约和他的房间相似，只是多了一些用作标记的小铁片，贴在房间和家具的各个位置，上面刻着他看不懂的文字。

少女很快吃完，于是林安心便收好碗筷，把书拿了出来，听云师姐开始讲解。

她轻轻伸出一根食指，点在第一本书的封面，一道淡淡的透明波纹从那页书上荡过，而后开口道：“这本是《九州堪舆全图》，这是讲九州各地风土人情和大致历史的书。”然后继续翻到第二本：“这本是《沧州国别考》，沧州是我们青霞宗所在的州，了解我们周围有哪些国家，当然也是必要的……这是《青霞宗历史集考》，这是我们青霞宗编撰的宗门历史，也有一些其它门派情况的简略说明……”

“如果我有个云师姐这样的姐姐就好了。”林安心突然想，随即他摆摆头，放弃了这些不着调的想法。静静地听云师姐一本本地给他说明。

他身高比云师姐略高一些，不经意便看到她后脑位置随意地插着一截乌黑色的玉石材质的钗子，头发自颅顶打了一个旋，然后顺着她光洁狭长，又略显苍白的脖子绕下，垂落在漆成深棕色的竹桌上。

“林师弟来自哪一州呢？”

他愣了一下，开口道：“凉州。”

他小时依稀记得母亲和人提起过，他们是从别处逃到凉州来的。

云师姐点点头，道：“那我们就从凉州开始吧。”随即，她翻开那本《九州志》，玉指不断轻点，一层层的透明波纹回荡开来，很快找到了写着“凉州”二字的章节。

随即，她示意林安心拿出纸笔：“这两个字，便是凉州，你记下罢。”

等林安心准备好纸笔之后，她便也拿出笔，一笔一画地教林安心写起字来，一点点灵气波动随着下笔的动作不断回荡出来。

“凉州，是九州最西北的州，气候干燥，没有雨季……凉州夏季炎热，冬季寒冷，主要的粮食，以青稞与面食为主……与更北方的大漠蛮人地界接壤，因而自古以来便是九州同蛮族征战的前线……”

一上午时间很快便过去了，林安心除了为云师姐倒茶之外，便只专心学习写字。见识过了王师兄乘风而行的本领之后，他已经对求仙问道充满了向往，此时只是希望尽快铲平这第一道障碍，所以很是用心记忆着。

云师姐一边跟他讲解着书上写的风土和历史，一边挑出重要的字教他怎样写，教完他一个字，便马上教下一个。一个早上过去，那本书大约讲到了三分之一，他也大约学过了一百余字，当然大多，也只是记了个七七八八。

太阳升到天空正中的时候，云师姐将毛笔放进笔洗中，双手上举，伸了个懒腰，如瀑的黑发垂落在腰后。

她伸手把头发撇在脑后打了个旋，用那柄墨玉色的钗子重新插好。然后伸出穿木屐的双脚，缓步走到窗前。

一阵阵风从她脸庞吹过，阳光静静照着她映在阳光下的脸，像玉一样发着温润的光。

“林师弟，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呀？”她轻轻开口。

林安心怔了一下，随即努力描述起来：“现在……是中午，太阳很大，有很多鸟……很多仙鹤，围着青霞山飞来飞去……青霞峰的峰顶上有很多雪，云也很多很多，上面有一个水潭，潭里很多荷花，那些荷花边，有几个青霞宗的弟子，好像在……练剑？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大海，海上有一道彩虹……云师姐知道彩虹吗？”

云师姐转过头，无神的双眼看着他的方向，展颜笑道：“知道，在书上读到过。”

接着，她一字一句背诵起来：“赤、橙、黄、绿、青、靛、紫，七种颜色，对吧？”

林安心点点头，突然知道了王师兄说的“先天”是什么意思，先天似乎就是，出生便是如此的意思。

云师姐，天生便看不见。

于是他张开嘴努力描述起来：“是的，七种颜色，大概……就像七根面条一样，一根一根叠成一个半圆……”

云师姐无神地看着他，用手轻掩嘴唇笑道，“我知道了。”

随即她摆了摆手：“今天便先到这里吧，你将这书拿回去，把今天讲过的字都写几遍，明天早上，有不懂的再问我，这样多学几遍，很快就记住了。”

林安心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云师姐。”

云师姐微笑着应了一声，随即转过头，继续出神地望着窗外那无边光芒映照着的、覆满白雪的青霞峰，良久，轻声说道：“明天记得再来。还是一样的时间。”

林安心点点头，随即一边整理他的毛笔和草纸，一边说：“师姐，我去给您拿饭。”

但云师姐突然一句话也不说了，他于是有些不安地偷偷看去。

窗前仍然是一张软玉般的略显苍白的脸，只是脸上总是有的浅浅的笑意不见了，及腰的黑发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散了一些，散落在浅绿色花纹的道袍周围，一双无神的墨玉色的双眼静静的注视着那道彩虹的方向。随即，她伸出手指，轻轻触动窗外的空气，一道道透明的灵气波动自指尖散发而出。而后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传来，几只明黄色的云雀落在她的指尖和小臂，而后，她从腰缝处取出一些米粒，那些云雀便轮流跳到她盛着米粒的掌心，一粒一粒地啄食起来。

林安心默默地看着，悄悄端走了放在门边的碗筷，退步出门。在门口静静站了会儿，王成仙师兄便从另一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