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二 三爷(1 / 2)无才子首页

三爷走了,也才终于有空儿来回忆他,来写他了……

——题记

三爷是个瞎子,之前他在的时候,全家人是最避讳这个词的了,就连当时年幼的我们,也是没说过一次,怕他老人家难受。

据奶奶他们说,那是三爷小时候生病没治好才烙下的,在当初算是正常,没有因此没了性命就该是千幸万幸的了。不说也罢,已是无济之事了。

爷爷和奶奶刚结婚的时候,还在世的曾祖母就嘱咐爷爷要好好养活三爷。就此三爷便一直在爷爷家住。三爷那辈儿有姊妹兄弟七八个,二爷走的最早,我还没多记事儿便走了去;大爷是在没几年前走的,再往后轮到了三爷……

这些兄弟中属爷爷最小,继承了祖上留下的几间房子,又因为只有奶奶最善心,曾祖母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放心的去了。

母亲总是叨叨说,记得当时,她头发不知道怎么回事,乱得跟野地里的烂草堆似的,同学们还给她起了个“炸毛鸡”的外号,我三爷听见可不乐意了,拿着他那拄杖摆着要打人的架势说:“谁再说我闺女!看我打你们了不!”吓得那群人一哄而散。

我和同卵的哥哥刚生下时,就是三爷给照看的,那时巴掌大点儿的我们,跟猴子似的是到处乱窜,好几次险些掉下炕来。三爷看也看不见,找也找不到,也确实是没了办法,就想出了个怂招来,抽了根栓马的绳子,把我们系在窗户台儿上。虽说免得我们掉在地上,却把我奶奶给心痛坏了,嚷了三爷一顿,却最后也没有把那绳子解开!

记事儿起,一直和同村的明轩哥玩的好,但矛盾也是常有,尤其是与哥哥,总是气的他一个人回来。当我觉得该回家去瞅瞅哥哥的时候,便偷偷推开栅栏门,轻轻地,轻轻地一步代十步地朝里走,生怕惊动了在台儿上坐着的三爷……

“谁?回来了!”三爷听见脚步声说。

“三爷!我!”我朝他喊道。

“昂!不跟明轩玩去了?”三爷带些责备的语气说。

“嗯……回来眊眊我哥。”我支支吾吾地狡辩道。

三爷说了我几句后,我便进门儿去了……

之前三爷喜欢到我们的正卧去聊天,每每只坐炕的一角儿,多往里挪一点儿也不行,说是怕弄脏了褥子。要是爷爷在的话,他和爷爷一边说话,一边吃着奶奶备的零嘴儿,我和哥哥喜欢给三爷吃我们爱吃的,雪糕呀,西瓜呀什么的。三爷接过去的时候,常会说上一句:“呀!我俩孩儿长大了!还知道给三爷嘞!”让我们美上好久。若是爷爷不在,三爷就是来找我们的,我们趴在被窝里看我们的电视,他坐在我们一边儿看着我们,时不时地闲说上两句,等三爷走了,也只不过是说上个客套话,没送三爷到门口就又被劝进了被窝,便继续看电视去了……

三爷的手又大又硬,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我竟喜欢摸这种手,每到有意或是无意摸到三爷的手时,总是要好好地感受一番,可以清楚地触到他手上的纹路和又涩又大的老茧。然后陷入童年的回忆中去:

童年的我可要比现在懂事,勤快的多了,我喜欢帮大人们干活,但他们总是以我年纪小而辞去了。我更喜欢给三爷干活。现在,他走了也就没什么过意不去的了,我一直认为三爷是可怜的,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搓着玉米,顶多就是家里的狗去和他闹闹,一坐就是一天,就是几十年!我乐意去陪陪三爷,不是为了听上几句好话,而是真的想去,但天刚热他就说着让我到屋里凉快,天稍冷他就叫我去炉边烤暖儿,就连太阳出没出来他也让我回屋里去……“热又有多热,冷又有多冷呢?太阳出不出得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再说你不怕,我又怕什么嘞?”我心里常咒骂着!

这两年,三爷连着生了几场大病,以至于最后走了……他才终于舍得使唤我们,去年回家,三爷喜欢让我给他倒脏水,当我抬起那几十斤重的,又大又脏的水桶时,我才终于发现三爷是真的干不动了,他是真的老了!要是他有一丁点儿力气的话,是绝对舍不得让我们去干的。如此多年来,自以谓“知识渊博”的我,竟被一直躲在他剃得秃亮的头皮下的根根白发给骗了!由此,误判了他的年轻,误判了他的康健。也因此,从始至终也没问过他的年龄,也从不知道他的年龄,就连现在也还不知道……

先前,我不曾料到他会走的这么早,还以为他会是一直健康,一直会把我叫来,跟他比个儿,笑着说着多年不变的话的三爷,也因此觉得他的死竟来的这么突然……

三爷喜欢和我们比个儿,虽是他不断地缩,我们不停地使劲地长,却一直也没有高过他,输了还不服气:“三爷,我来年回家一定比你高了!”如此地,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三爷却每次都是说:“呀哈!我俩后生长这么倰僜高了!再有两年就大呀!”而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是否已经比他高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才能比他高……

朦胧的记忆里,好像三爷是有一段时间别我们而去的,村里面搞残疾人补贴什么的,又是管房又是管吃的,三爷便去了。记得很清,好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扶着三爷出了院到戏台底下,又因为刚下过雨,走小路泥泞难行,便绕了个长点的柏油路,随后温柔地把三爷安置在一辆,红色的面包车里。三爷不晕车,又喜欢坐车,感觉也好受了些。我是亲自送三爷走的,三爷招呼我回去,我偏不,我哭着喊着叫三爷留下,但三爷说:“唉!我俩宝儿唉!去,快回去,一会你奶奶就说三爷呀!”听到着儿,也不知道是怕三爷挨骂,还是怕奶奶,就立刻停止了哭泣,两只葡萄大小还滴答着水的眼却直勾勾地盯着,盯着那辆红色的面包车!小孩子是最容易忘事儿的,怕是刚踏进家门就已经把三爷的事抛之脑后了吧,现在回忆起来,那之后好长时间就已经觉得没有三爷这个人似的了。

再次记起有三爷这个人的时候,要等到小姨回来。那时,好像小姨刚刚大学毕业,带我们去看看在城里的三爷,忘记是怎么去的了,好似也与那辆红色面包车脱不了干系。那个住着三爷的地方很大,或是那时候时兴白瓷砖做的楼房,看过去是白的一片,外面没多少人,偶尔冒出两个,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我们找到三爷和大爷(建在的大爷算是留守老人),把带来的补品搁在那儿,小姨寒暄了几句,又说了些常见的问候的话,我们便都走了。也不知怎的,再见到三爷时,就如同陌生人一样了。就连小姨说:“咋?不哭了?”我也只不过是笑了一笑,更快地离开了那儿……

那之后没多久,三爷竟然回来了!我至今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到底都没记得,三爷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之后便有了一个新的高科技——读数表,登临我家。先是小姨买的,后来也都是的。有了那表,三爷也算是多了个能力吧!至少不用起得太早去烧水,或是熬到半夜,等我们都沉睡梦乡时,才问我们时间,拄着杖锁门去了。

三爷是怎么也闲不住的,或许是觉得吃人家的饭,这也是应当的;或许是知道奶奶刀子嘴豆腐心,不愿与她计较,奶奶喜欢和三爷嚷嚷,但三爷每每是以笑代过。

先前家里养着匹马,三爷负责给它喂食,白天家里新收的玉米,屯在铁丝笼子里,三爷坐在那半人高的石台上,一根一根搓玉米棒子,搓得差不多了,又一粒一粒地把筛好的玉米粒,装进和我一般儿大的麻袋里,放到西房去,让那一大麻袋的玉米粒,和堆满房子多的玉米粒团聚去了。而剩下的玉米杆儿则是扔到马房喂马了。常常到了半夜,那马还要再折腾几番,三爷怕吓着我们,就吼它一声,它也就不再叫唤了。

我十岁的时候别了我的故乡,也自然而然地别了我的三爷,现在想想竟忘记了当时三爷在哪儿!

是在石台上坐着?不!没有听到他的呦呵!也绝对是没有去别人家的。唯一的可能便是我陷入与奶奶分别的痛快中,无法自拔。也就自然忘记了我那位眼瞎了的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