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如钩,耳边只能闻到焦灼的呼吸声。
宫远徵每走一步仿佛都踩在刀尖,他颤抖着手推开了门,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床上蜷缩的人影。
他慌张地扑过去,发间的铃铛杂乱作响,指尖抚上我毫无血色的脸时眸光颤动。
“冷商……”宫远徵的声音似是祈求,心里只有他明明已经救活了我,明明我还拥住了他。
似是听到了他的惧怕,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抓住了他的狐裘锦袍,“熏香……熏香有毒……”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听到我的话,宫远徵立刻摘下手套,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百草萃,他已泪眼模糊,“求你……冷商……”
他将百草萃放进我嘴里,“我不能再经历一次死别……”
我掌心落下他温热的泪,口中大片的暗红血液涌出。
而后陷入漫长的昏暗,最后听到的是他破碎的呜咽和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烛火明灭,幽暗的医馆里常伫立着一道孤单的身影。
彼时宫远徵只有六七岁,宫门上下都把他当成怪异的孩子,只因他喜欢虫子,不会流泪,也从不喊疼。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阴冷的医馆。
“你不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举着蜡烛,努力想看清他的脸。
“他们都怕我,都不跟我玩。”宫远徵的眸中映出烛火微弱的光,恰似点缀了一丝神采。
“那正好,他们也都怕我。”
那是我第一次诓骗宫远徵,却一语成谶。
跟随宫尚角斡旋江湖两年后,我重回宫门,所有人都对我忌惮几分,似乎我手上的血终究有一天会染指他们一般。
只有宫远徵日日去商宫接我来医馆,就是在那时我们一起精进百草萃的配方,一起研制了送仙尘。
“你不怕我吗?”
宫远徵称药材的手一滞,唇边染上轻笑,“我以前也这么问过你。”
日落西山,朦胧绯色在白雾里若隐若现,我坐在偏殿盯着手里的画纸出神。
“二小姐,画的可是徵公子?”晚樱将我桌子上的书收进行李中,明日我们要去女客院落。
“不是。”我被撞破心思,下意识收起了画纸。
晚樱弯起唇角,“明明就是。”
我清了清嗓子,将耳边的碎发拢起状似无意地问道,“徵公子选的是哪家的小姐,你们可知?”
“奴婢不知……”晚樱折衣裳的手一顿,垂下眉眼悄声说道,“听说除了被前任少主选中的姜姑娘,得到金牌的还有梨溪镇云家的云为衫姑娘和江洲凌家的凌西芷姑娘,其中凌姑娘与徵公子年龄相仿……”
那晚宫远徵彻夜未归,而我一直失眠至清晨。
冷风肆虐,宫远徵的背影渐渐被风雪晕染,我垂眸合上门,抓住门枢的双手骤然收紧。
“阿徵……”强忍住泪水,我肩膀颤抖着唤了他一声。
转身看着桌案烛火下雪重子刚刚送来的解药,久久缓不过神。
从宫尚角那里得知宫远徵在我坠崖后自戕过,前些日子我偷偷回了一趟后山。
再次回到月宫,看着面前的月公子、雪重子、花公子竟生出几分紧张。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花公子忍不住开口,“姐,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要解药,前尘尽的解药。”我垂眸又重复了一遍。
雪重子眸色一沉,按耐下愠怒说道,“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吗?”
“我明白。”
“你不明白!”月公子叹了口气,“当年如果不是前尘尽,你根本没有求生的念头。”
生离和死别哪个更痛苦,他们替我做了选择,我才活了下来。
“喜欢宫远徵的宫冷商已经死了,这才是你应该明白的事。”月长老站起身,他不愿替我制作解药。
“可喜欢宫冷商的宫远徵也死过一次了……”眼泪砸进我怀里,他们看着我落泪的样子纷纷红了眼眶。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如果我没有回到宫门,宫远徵藏起的毒药终有一天会被饮下。
无锋不再威胁宫门时他会带着我们的回忆陨殁,那才是与我一样的死别。
浮生不若梦,孤影照惊鸿,耳边似乎有宫远徵微弱的声音,“别走,姐姐。”
眼尾落下泪,我从破碎的梦境中醒来,入眼是宫尚角泛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