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说完,看向喝完酒的符庸,回答附庸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丑夫的确害怕死,可想到此前,被符将军与范将军麾下禁卫军保护的舍楼,所有查案之人安然无恙,丑夫这便壮着胆子,买酒过来,送两位将军一程!”
丑夫看着木桌旁的符庸与范勇,坦白道。
这一趟丑夫还真的是壮着胆子过来,毕竟丑夫也没把握,这两人会不会动杀人灭口之心,之所以最后还是选择带酒过来,是不想到错过这一次,寻找真相的机会,不想这辈子,都会遗憾终生。
在丑夫心里,若一切都是他推测错误,那么符庸与范勇,便不会杀他。
反之,若猜测都是真的,那么丑夫不明白,为何身为禁卫军将领的符庸,以及副将范勇,明知是死,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死,便足以让人害怕,更别说,亲自选择赴死,并且在自由之时,日复一日的在等待自己的死期将近。
那种等待中滋生的恐惧,怕比死亡更令人胆怯。
而偏偏,符庸与范勇,都做出这般选择。
凉亭下。
听完丑夫对话,符庸与范勇对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似乎是震惊。
“在此之前,参与这件事情的人,谁都没有想,整件事会被人看穿!”
符庸看向丑夫,用手里的酒坛把叠起来的瓷碗,推到丑夫面前。
“别说帝都与边疆,就是庐陵城内,估计所有人都想不到,识破整个谋划的人,居然是一个被县丞机缘巧合下带到庐陵的小吏!”
符庸笑道,双眼看向丑夫,已经有些惊叹,有些感慨。
“那牛县丞,没有看错人!”
符庸发自真心的对着丑夫说道。
想到在庐陵城内,听到那些衙吏以及舍楼那些人,对眼前这少年的嘲讽、不屑,以及一句句言其县丞失眼之语。
眼下,望着面前这个貌不惊人,年纪轻轻的蜡黄少年,符庸终于明白,何谓人不可貌相。
“既然你在庐陵城内,没有告知县丞,也没有说出去,而是买酒独自来到这里,那我符庸,今日在此,便恳请你继续隐瞒下去!”
符庸拿着酒坛,亲手给丑夫倒上一杯酒,随后拿起碗,示意丑夫一起共饮。
在符庸眼中,男人之间,这酒喝下去,便算是丑夫答应下来。
不管是丑夫知道说出去的下场,还是猜到他们的目的。
“好小子,能忍,我喜欢!”
范勇这时候也拿起盛满酒的瓷碗,一手拍了拍丑夫的肩膀,爽朗的笑容中,对于丑夫的隐瞒,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木桌旁。
丑夫听得出符庸是不准备灭口,心中更多的不是庆幸,而是不解的看向眼前这两名将领。
丑夫不懂,瞒下去,便意味着符庸与范勇,便要继续返回帝都赴死。
为何他们二人如此固执的赴死?丑夫不明白,可看着面前瓷碗里的酒,丑夫知道,既然来了,就必须喝!
随着喝下碗中的美酒,感受着缘阁绝佳之酒独特的酒香,这一刻丑夫内心中,却尽是苦涩,不是因为城内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也不是因为牛县丞的误会,而是源之于面前的两人。
这种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能阻拦!
“爽快!”
符庸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口舌间的酒香,感受着美酒入喉的痛快。
睁开眼睛,望着少年那沉默的模样,似乎知道少年不好受,符庸不由得笑起来,再次给自己倒上一杯酒,随后给老伙计范勇一个眼神。
范勇心领神会,把其余丑夫带来的瓷碗,分别放好。
“听说你要去上地!”
符庸看着放着的瓷碗,拿起酒坛,没有理会丑夫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依次给瓷碗倒上酒。
“若是日后大周与古奴开战,等大周得胜后,夺回古楼城,你有机会,便替我去古楼城一趟,在古城的城头上,替我敬三杯酒!告诉我那些兄弟,我要留在帝都,先不回去了!”
符庸说到这里,沧桑的脸颊上,突然有些抑制不住的伤感,双眼瞬间泛红起来,甚至手中的酒坛,都微微颤抖。
范勇也低头沉默下来。
符庸倒好酒后,放下酒坛,看向凉亭之外。
“当年,我在古楼守城,古奴来袭,全军将士连守三月,将军让我突围求援,这一走……”
符庸仰望远处,语气有些绝望。
“这一走便是十年!”
符庸这一刻似乎有些疲倦,缓缓撑着木桌起身,对着凉亭外的官道。
“听说我走后,仅存的七百多将士,破城后与古奴人死战,死后被古奴人分尸,沿着城头挂着!你到哪里,帮我在城头告诉那些弟兄,十年前他们让我离开的摸样,我符庸十年来,从未忘记,十年前的大周,决定求和,符庸没求到援兵!十年后,援兵来了!这次不仅夺回古城,也势必收复失地!”
说话间,符庸看着远处山川的双眼,早已满是泪水,似乎想起曾经的那些人,嘴角突然露出笑容。
丑夫听完符庸的话,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一旁的范勇便抬手,拍了拍丑夫的肩膀。
“十年割地!北边的百姓快要被祸害一空,比起割地之后的空城绝户,不如就在战火中,让古奴留下一些代价!这不仅是我们的意思,也是北边百姓的意思!小子,你应该很好奇,军饷为何不见!”
范勇说话间,起身拿起两坛酒,从符庸身旁走出凉亭,对着远处官道上休整的将士大喊,让所有人都过来。
凉亭内。
丑夫看到这一幕,疑惑之际,突然想到什么,瞳孔一缩,从惊骇之中起身,一步步走到符庸身旁。
“这小子,还不知道军饷怎么不见的!”
随着范勇的声音,凉亭外,四百多名将士,一个个轮流接过酒坛,美美的喝上一大口,随后一边把酒坛交给下一个人,一边看向符庸身旁的丑夫,脸上带着笑意。
这一刻,丑夫终于知道军饷失窃的真相。
原来,选择等待死亡,踏上赴死之路的人,不仅仅是符庸、范勇。
想到那晚毫不惧死的蒙面人,再看着这些禁卫军将士。
没见过什么世面,更从未经历过这一切的丑夫,感受着心中震撼,只能通红双眼,看着这些将士的面容。
生平第一次,丑夫对父亲、对母亲,对兄长,对所有村民以及所有人口中的边疆、战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有了不一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