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月？”对面的人吊起一只眼，像听错了一般回问道：“你确定？”

“嗯。”

房契入手的手感干硬，显然是存放了许久。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房子条件有多差，但他还是租了下来。究其根本还是价钱问题，毕竟洛阳寸土寸金，想要租住好一点的房子，开支就会是成倍增长。他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喏，在这画押。”伙计再递来一份契约和朱砂，契约上面是交易内容。山近用右手拇指沾了点红，再印上契约。如此一来，交易的流程算是走完了。

“啧……随我来吧。”那伙计面露不快，但还是收好契约。他拎起一串钥匙，细细挑了一下，取出一支，领着山近出了门。

虽然夜幕将近，但是洛阳并没有沉寂，反而是这时又展露出光彩。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叫卖声也随处可闻。赌场，酒院，青楼……马车驰过，车辙覆雪。入冬以后夜晚总来得很早，然而黑夜往往才是喧嚣的开始。夜晚总会是消化一切欲望的终点，这是人们褪去伪装最冠冕堂皇的时间。

“就是这里了。”伙计停在一间老屋前，山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虽然他早有预见，然而老屋的破旧程度还是令他皱了眉头：确实老旧，迎面扑来的空气中弥漫着木头朽坏的气味，门环也被铜锈附满。伙计领着他走到里屋，当着他的面拿钥匙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地板的一角铺着一层厚实的雪。

“啧。”伙计砸吧嘴，“明明不久前才打扫过的……”他抬起头瞟了眼，山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挂着些许蛛网的屋顶上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缺口，而雪花正从那里有条不紊地飘落下来。

山近也是着实没料到这种房子也能拿来出租，敷衍得有些过了。山近脸色也不免有些难看。

“怎么，不乐意？就你出的那点价钱能租得到房子已经是万幸了，知足吧。现在也已经画了押，可没你反悔的余地……”伙计挑起眉毛，食指晃起那串钥匙，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山近摇摇头，摊开右手。伙计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子，接着嗤笑一声，把钥匙随手抛给山近，哼着小曲双手负在脑后离开了。难得有这种外乡的冤大头给这种房子买单，今晚可以酌点小酒乐呵乐呵。

说实在话，虽然这个房子很破旧，然而山近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反倒是伙计的态度让他心中不快。他找了个干净的角落放下包裹和琴，然后环视房子：房子没有多大，区区二十见方，隔壁还有一间小室，不出意外是灶房。角落里堆叠着些许木柴，地上还有市侩附送的布衾和席子，这是为数不多有用的东西了。

他用火折子点着木柴，跃动的火光点缀着老屋多了一丝温度。他褪去外衣，把衣服挂着烘烤。

屋外的寒风稍稍停歇，火将寒意驱散。市侩只是简单地清扫过卫生，然而就他所见这跟没打扫没两样，而需要他操心的地方远不止卫生。往近了看，头顶上破洞毫无疑问是当务之急，灶房里的木柴显然是动不得的，他还得去买木板，今晚不出意外得睡灶房了。往远了说，用水要去洛阳河取水，好在离这也不远。一路风餐露宿，能沐浴自然是最好，水缸里剩着些水，山近先烧起热水，扭头开始了清扫工作。

忙活了半个时辰，大致把基本的卫生打扫好后，烧着的水温度也刚好。抹了把额头的汗，山近褪去沾了灰尘的衣服，热水一勺勺舀进盆里，山近缓缓躺了进去。

“呼……”久违的被热水浸泡的感觉，温暖而带有些许的刺激传遍全身，山近长出一口气。水有点烫，热热的蒸汽飘摇腾空，他掬起一捧水洗脸。褪去风尘后，少年的面庞还带着青涩。这些天以来赶路的疲惫在热水的效果下消散了不少，这种惬意的时光总能让人放空自己，什么都可以忘记。

“近儿，你可决定好了？”

面对着山涛那平淡的询问，山近迟疑了。片刻之后他还是选择点头，他已经决定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之后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房间里安静得就连油灯的灯芯燃烧的声音都听得清。

男人支着桌几站了起来，山近连忙上去扶住他的身躯，对方轻轻摆了摆手。“近儿终究是长大了……走吧，我不拦你。”

他又想起了山涛的话，那个养育自己成人的人。雏鸟总归是要长大，而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寒意再度袭来，山近迷迷蒙蒙地睁开眼——他居然睡着了。久行的疲惫在一场热水澡的舒缓下减轻了很多，不过水冷了，他也意识到了。他擦去身上的水，披上已经烘干的衣服，待长发也烘干后，他束起发丝，背起自己的琴。

“近儿，此行路途迢迢，或许今日便是你我二人最后一面……照顾好自己。”

“……”

山近微微张了张嘴，在男人的注视下，他那已长成青松般的躯体直直跪倒在男人面前。他当然知道此去一别便是永别，可若是……

“爹，恕孩儿不孝。往后时日，爹保重。”

他重重地向着男人磕了三个响头。泪水顺着面庞滑落，山近想为自己自私一次，但是心中的刺痛却不断啃噬着山近的决心。

“父母在，不远游……”

“然，游必有方。”

山涛欣慰地露出笑容。

“山近，此后，便字你‘远游’。千里之行，自当于脚下开始。”

山近深深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