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单菜市场,人潮拥挤。
每个路人对于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一段“小插曲”,依旧津津乐道。
“杨厂长,您老心善,刚才说要给那小同志介绍工作,我听了都吓了一跳。”
三四个人站在菜市场门口聊天,每人手上都夹着一根卷烟,吞云吐雾。
显然,这四个人很熟悉。
但其余三人,对一个老人十分恭谨,言行举止,皆都小心翼翼,生怕冒犯了这位老人。
这个老人年纪有点大了,两鬓斑白,但身子骨看上去,还很硬朗,精神奕奕。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中山装,手里提着一个牛皮公文包,在他脚下,则放着一个满当当的网兜,里面是西红柿黄瓜,还有土豆。
如果许为民在,一定能认出来这个老人,就是先前主动提出给他介绍工作那位热心肠。
杨长河,59岁,燕京第一轧钢厂副厂长,兼首席工程师。
“那有啥可吓的?就杨厂长这身份,给那小子安排个工作还不是轻轻松松?”
“那小子运气好,遇到了杨厂长这样的大善人,不然无缘无故地谁愿意给他介绍工作啊?”有人奉承了几句。
杨长河笑了笑,没说话,“啪嗒”一声,狠狠抽了一口手上的大前门卷烟。
帮那个卖红薯的小同志,出于善心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杨长河从那小同志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尤其他身下打着补丁的蓝色裤子,和那一双磨旧的草鞋。
是的,杨长河也出身乡下,不过不是燕京郊外,而是安徽淮南。
淮南,名字带个“南”字,其实在安徽要算北方。杨长河年轻的时候,家里凑不到他上大学的学费,他就跟着爹娘挑着红薯和玉米去城里卖,那个考上大学的暑假,天还没亮,杨长河就要起床,跟着爹娘走十几里的山路去城里,然后卖掉红薯,然后晚上再走十几里的路回家,一整个夏天,都是这样来回。
就这样,靠着卖红薯和玉米的钱,再加上亲戚凑的一部分,杨长河才攒够学费,来到燕京上大学,才有了今天这个地位和身份。
很多年了,原本,这些过去的事,杨长河都忘记了,直到今天他看到那个挑着胆子卖红薯的小同志,才想起来了。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看着那个卖红薯的年轻人,杨长河一下子就想到了年轻的自己,还有那段艰苦的岁月。
所以他才,伸出援手,拉一把,就当拉一把十八岁那年,年轻的自己。
但杨长河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年轻人竟然拒绝了。
“哎,还是年轻气盛啊。”杨长河叹了一口气,他只当那年轻人不谙世事,轧钢厂上班,多好的机会啊,哪怕只是一个学徒工,那也总比你摆摊卖红薯强吧?
后来那个年轻人被抓走了,正如杨长河所料,他有心帮一把,但对方不领情啊。
“杨厂长叹什么气,那小子不知好歹,不知道这个机会多么来之不易,杨厂长,你不用太在意这件事。”有人劝道。
杨长河点点头,丢掉手上的烟蒂,他沉声道:
“人都有自己的机缘,握不住,那也没办法。”
在杨长河看来,那个小同志的命运,已经定型了。
大西北,那可是距离燕京城几千公里的苦寒之地,可不是那么好呆的!
这年轻人尽管可惜,但也没办法。
“几位老友,我也走了,老婆子还在家里等着我买菜做饭呢。”
杨长河看了一眼手上的上海牌手表,一弯腰,顺势拎起那一网兜的西红柿黄瓜土豆。
“杨厂长,慢走,留心脚下。”三人冲着杨长河点点头,一脸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