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过年了,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璩峰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些东西该放下的时候必须放下,不然就无法面对当下的生活。单位也快放假了,他反复思量后决定今年回家过年。一方面是为了陪伴父亲,毕竟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想想就觉得挺可怜。作为父亲的孩子,他不应该这样对待父亲,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和父亲团聚了。人要珍惜眼前拥有的,尽可能尽孝道。另一方面,妮子那边传来消息,姨父过年会回老家,璩峰正好借此机会去拜访姨父,问清楚关于姨妈和姐姐的事情。
回到家后,璩峰顿时感到诸多不适应。原来的老房子没有收拾干净,根本没法住人,父亲的杂货铺同样也不适合居住。最终,在妮子的热情邀请下,他去了她家住。
多年不见,妮子的父母依旧热情好客。吃饭时,她母亲问起璩峰:“有对象了吗?现在在京城做什么工作?”
璩峰如实回答道:“目前还没有对象,在一家单位做些研究。”
得知璩峰还没有对象,妮子母亲随口说道:“我们家妮子也还没谈对象呢。你俩从小一起长大,年龄也差不多大……”话还没说完,就被妮子和她的父亲打断了。
“先吃饭吧。”妮子的父亲指着桌上的菜,示意大家不要再谈这些。
“妈,别再说了,你整天就为这些事着急。”妮子转头对璩峰说:“别管她,璩峰,你自己夹菜吧!对了,我妈做的手擀面怎么样?你在外面应该很少吃到家里做的吧?”
璩峰赶忙答道:“很好吃,好久没吃到过这么有家乡味道的面了。”这面条让璩峰回忆起儿时的味道,他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显然很满意。
吃完饭后,他们去了外面的厢房休息。一进屋,璩峰就看到正前方摆着一个灵牌,上面是张八爷的照片。此时他才意识到,张八爷已经去世了。张八爷是妮子的爷爷,在村里很有威望。八九十年代,村里一些重要的交易,如卖牲口、租让土地,或谈婚论嫁,都会通过八爷的手。大家都把八爷视为公正的人,像一杆公平的秤。
璩峰小时候,经常在集市上见到八爷主持买卖牲口的交易。卖家伸手进八爷的大衣里比划几下,然后点头确认,接着买家也照样比划,经过几轮动作,价格便敲定了。八爷不仅在村里交易中公正,还是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璩峰的父亲关于“世界的尽头是宇宙”和“陆地的尽头是大海”的世界观,正是从八爷那里学来的。
两家人其实有些渊源。八爷的前妻去世得早,后来他长期和妮子一家生活在一起。而璩峰的母亲去世后,父亲相继找了几位后妈,但都因父亲酗酒而相继离开。不久后,村东头来了位老太婆给璩峰家做保姆,她的名字可能只有八爷知道。后来,老太婆成了八爷家的人,大家便称她为张妈。那段时间,张妈常常做完家务后就往八爷家跑,偶尔还会送饭菜给他。估计是八爷的人格和他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学问让张妈崇拜不已。
璩峰也从八爷那里听到了许多故事,大多数是民间的奇闻异事,印象最深刻的则是一次亲身经历。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张妈刚来到璩峰家不久。那天晚上,父亲又喝醉了,开始怨恨母亲抛下他们父子,害得自己孤苦伶仃。璩峰对父亲的抱怨早已忍耐多时,那天终于爆发了。他对着父亲破口大骂,责备父亲无能,整天只知道喝酒。从来都没人敢这样对父亲说话,此话一出,父亲勃然大怒,掀翻了桌子,酒菜洒了一地。父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就要动手揍璩峰,却被张妈挡了下来。璩峰趁机跑了出去,在外面没地方去,怕找邻居会被笑话,便哭着朝荒野走去,不知不觉走了很远。
荒野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星星和几处捉蝎人的矿灯在闪烁。蛐蛐和知了的鸣叫声交织在一起,搅得人更加心烦意乱。璩峰越走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浓,天空偶尔闪过几道光,村里老人称之为“伏电”,一般在伏天的夜晚出现,通常不会伴随雷雨。
璩峰那会儿虽然有些害怕,毕竟还是个孩子,但骨子里的倔强驱使着他继续往前走。一路上,他遇到了不少往回赶的捉蝎子的人,天色已晚,旷野里,矿灯的光影越来越少。远离了人群,璩峰反而觉得更自在了。他在旷野中奔跑、呼喊,尽情释放心中的压抑。没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这里成了他孤寂灵魂的避风港,再也不用像往常一样蜷缩着身体走过人群。他一直狂奔着,直到路的尽头,前面是一条沟壑挡住了去路。
他站在沟边朝对面的大山呼喊:“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让我失去本该拥有的一切!”对面的山谷传来了回声,仿佛在回应他。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推着他往回跑。
“快跑,快跑!”璩峰借着星光认出是八爷,忙问:“怎么了,八爷?你遇到什么了?”
“别问,先跑出去再说!”八爷气喘吁吁,脚步却没有停下。
璩峰看八爷摇摇晃晃,打了几个趔趄,就劝他道:“八爷,打开灯吧,路上好看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