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归于平静。

祝瑛看着金元宝抖着手收回了剑，看着他一声不吭地跪下，看着他将脱下的外袍缓缓盖在了马师傅身上，遮过头顶。

死亡，是什么感觉？

即使她死过一次，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重活一世，她对一切都看淡了许多，但对死亡，依然畏惧。

她看着地上的尸体，不由设想着，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提醒几人关于疫病的事，是不是马师傅就不会毫无防备的被咬伤了。

可如果事事都做设想的话，后悔的事会越来越多。

她很快告诉自己，她不是神，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无法走一步想百步，将任何事都考虑得面面俱到。

至少在慌不择路跑进这家粮铺那一刻，她的心是惊乱的。即便她经历过一次末世，但当她再次面对这世间的惨状时，她依然无法平静接受。

灾难能使人快速成长，但人们绝不会因此感谢灾难。当它以势不可挡的姿势来临时，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游刃有余？

抬眸看向金元宝，祝瑛知道，眼前这个有些中二又义气的少年，从此再也不能没心没肺的玩乐下去了。

金元宝依旧跪着，神情低落，他的目光虽然落在褪下的衣袍上，但那眼神却是没有焦距的。

“祝七，你知道吗，马叔是个很好的人。”

“虽然长得太糙，但心思细腻，每次走镖都会给马夫人和小香香带礼物。他不像其他镖师，喝醉酒会打妻骂妾，拿了银钱先去赌场赌，我老爹常夸他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他自顾自地说着，头深深地低下去，声音带着苦意：“我……我知道马叔刚才想说什么，可是……我不敢应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能不能保护好马叔的家人，其实我还害怕，担心我爹娘没有听我的话……”

祝瑛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正想说些宽慰的话，他却忽然抬头看着她，目光炯炯。

“祝七，如果有一天，我感染了疫病，你要第一时间把我杀死，我不想变成那样丑陋可怖的怪物”

“好，我也一样，我们都要作为人的身份死去。”祝瑛毫不犹豫的答应他。真到了那一刻，她会下手的，像前世和队友约定的那样。

金元宝的一双俊眼在昏暗中闪烁如星，他突然拉着祝瑛站了起来，露出笑脸：“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大吃一顿，吃饱了才有力气跑回家去。”

“好，先去找吃的。”祝瑛也浅笑着应和，没有指出之后可能会遇到的杀戮。

“不！欢娘！虎宝！”

一声悲痛的呼喊，杨老板目眦欲裂，跌跌撞撞地走进雨中，像是刚回过魂，看到了惨死的妻儿，又丢了魂。

“老板，节哀啊！”

一旁平复下来的来福抖着腿站起身，跟过去搀住杨老板，一双虎目也满是不忍之意。

一天之内，妻儿皆亡，这样的惨剧也许正在城中各处发生着。

雨中的杨老板抱起了那个脏污的襁褓，一旁的来福细看一眼，大叫了一声，惊恐地转身向金元宝跑来。

“他活了！是怪物！”

“不……不……”

杨老板瞪大了眼，颓然地松开手，口中呜咽着，话不成声，一连后退几步轰然倒在了雨中，直接昏死过去。

地上那个吸饱雨水和血水的镶金边锦缎里，伸出一截惨白的婴儿手臂，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来。它似乎闻到了血肉的香味，嘴巴大张着却没有声响，只将双手伸向它曾经的父亲。

祝瑛走进雨中，结束它的挣扎。

雨势已经小了，能看到庭中种着的花花草草，然而一切都好像在雨中变得衰败凋零，没有生机。

费力的将杨老板拖回檐下，金元宝喘了口粗气，这一身浸水的肥肉真让他累得不清。来福那莽汉，该搭把手的时候却不知道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