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煊王府里一片灯火通明。
推开书房的刹那,夏侯缪萦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忘了敲门,果然近墨者黑吗?跟着那个男人久了,不自觉的就传染上他的习惯,由内而外,直至两个人越变越像。
直到此刻,赫连煊仿似才察觉她的存在,微微转眸,望向她。
摇曳的烛火,在他冷峻的侧颜上,投射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浮光,衬得那坚毅的线条,竟不由的漫出几分柔和,像一场半梦半醒之间,不甚真实的梦。
“你回来了?”
许久,男人方才徐徐开口。千言万语,在这一刹那,仿佛能出口的,也只有这四个字罢了。
夏侯缪萦却突然不知要说什么。
半响,方道:
“景大哥说你在书房”
旋即又是一阵沉默。
惟有微凉的夜风,从敞开的窗子里透进来,吹得案头上的纸张,沙沙作响。
赫连煊似随手拿镇纸将它们压了住。
“父王他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开口问道。
夏侯缪萦有些微的沉默,然后道:
“父王他心意已决,明日上朝,他就会宣布出兵南平国的消息”
赫连煊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只淡淡点点头,清俊脸容上,无喜亦无悲,没有什么表情。
空气里一片沉静。
夏侯缪萦望着压在镇纸下的柔白宣纸,冽冽春风,将那轻薄的纸张,吹得卷起,衬得上面那一个个的墨黑字迹,像跳舞的小人儿一般,纠缠在一起。
赫连煊察觉她的视线,似不经意的将翻飞的宣纸,铺了平。
“你在写什么?”
夏侯缪萦听到自己开口问道。这一刹那,她突然如此的想要知道。
“没什么”
赫连煊却只神情淡淡。
一阵强风吹来,将桌上凌乱的纸张,吹散开来。
夏侯缪萦堪堪伸出手去,卷起的宣纸,在她的指尖铺开,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一个一个苍劲有力的字迹,墨色簇新,浸在雪白的宣纸上,夏侯缪萦却只看清了两个字:
休书
抬眸,夏侯缪萦望向面前的男人。
赫连煊却并没有看她。只薄唇轻启,沉沉开口:
“容大将军对本王有恩本王不能不顾及他,对容珞琰做出什么处置来”
阴郁嗓音,如窗外无边的夜色一般,漫长没有尽头。男人语声一顿,像是过了许久,方才吐尽薄唇里的字字句句:
“但,本王也决计不会再留她在身边”
这沉暗的一句话,他说的极之寡
淡而疏离,但每一个字眼,却仿似坠着千斤巨石一般,悬在抑压的空气里,一点一点的抵上心头。
夏侯缪萦不自觉的将指尖的宣纸攥紧。
半响,才找到失却的嗓音:
“你要休了她?”
含在齿间的这句话,说出口,听来却仿似如此的不真实。
夏侯缪萦不知道,这一刹那,她心底作何感想。
她只想确认。
赫连煊侧对着她,寒眸如湛,将讳莫瞳仁里的一切情绪,都潋滟的极深。惟余清清冷冷的一把嗓音,有一种别样的沉静:
“本王知道,这对很多人来说,或者太过不公平但,这是本王能够想到的,对她最好的结局了”
夏侯缪萦心中突然掠过一丝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那么喜欢你”
脱口而出的字眼,却只叫她随之一伤。
对容珞琰来说,再没有比被心爱的男子,毫不留情的休弃,更大的惩罚了吧?
她没有资格同情任何人,她只是觉得莫名的有些悲哀。
赫连煊星眸沉暗,闪过湛湛浮光,如坠着丝丝不能自抑的愧疚:
“是呀说到底,终归是本王有负于她”
夏侯缪萦听不出,他清冽嗓音中,究竟漫延着怎样真实的情绪,这一刹那,她突然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赫连煊,你喜欢她吗?”
只是,话音甫出口,她便已经后悔。只因她十分的清楚,无论男人的回答如何,都不会让她心里更好受一些。
许久,赫连煊没有开口。
夏侯缪萦静静的站在一旁。她没有看他。也许,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刻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刻他的情绪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想面对
夜凉如水,浸出满室清冽的气息。
沉默,似坟墓。埋葬着一切的言语。
惟有压抑的心跳声,在胸膛里,扑通扑通的跳动着,每一下,都牵扯着五脏六腑,浮出些微窒息的惨痛。
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又仿佛只是刹那,沉寂的空气里,惟有赫连煊清清淡淡的一把嗓音,低沉的响彻:
“我与琬儿、琰儿,自小一起长大她对我的心意,若说我不知道,那是假的”
男人唇瓣凉薄,似扯开一抹自嘲的弧度,但至半途,便已消失的无踪,语声一顿,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