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翌日傍晚,一切皆已处置妥当。
在李纲情真意切费尽口舌再三承诺后,太上皇道君终于打消了顾虑,同意回京。
李纲晚饭吃的颇为志得意满。
饭后,照例是坐禅。
他家几代都是佛教徒。
佛门六度里他最喜欢的是精进。
走进一片果林,你不要期待果子会自己掉下来,你得伸手去摘,可能还要跳起来,或者折断那支树枝,甚至砍倒那棵树。
没有什么是大风刮来的。
除了送你到果林的祖荫。
他父亲从小被贵为新党首领之一的舅舅抚养,舅爷以副宰相的官位致仕,而他父亲也做到了大宋十八路里一路的主官。
李纲二十一岁时,恰逢道君皇帝废弃科举,兴盛太学,父亲于是将他送入太学,在太学,李纲如鱼得水,一时风头无二,成了一众衙内的带头大哥。
进仕林后,有祖荫加持,他更是脱颖而出,只用七年,就从九品做到四品。
后面六年,旁人看他公子哥脾气爆发,在朝堂上不断大胆地针砭时政,挥斥方遒,触碰龙鳞,由是乎被反复贬官,他的官位在起起伏伏中始终不得再前进一步。这中间李纲心里明镜一样敞亮,要从四品做到一品,势如爬山,要登顶,选择最直的路径去爬悬崖,往往不如弯弯曲曲的绕行,从四品到一品,跟从九品到四品的升迁法子是不一样的,因为祖上的言传身教,李纲知道什么是长距离大迂回作战。官衔上的起起落落,京师里的进进出出,会帮他积攒起日后一步青云时所需的经验与声望,这经验与声望越多,他日他握权杖的手就会越稳。所以,六年里他真是一会从南走到北,一会又从北走到南,他是靖康前道君朝最能跋涉的官员,每一步他都走的毫无怨言,每一步他都走的很欢欣,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用脚丈量着大宋的土地,也用眼认知着南与北的人。
坊间看靖康元年的李纲,可能就简单地以为他是神明垂青,一步就从四品到了一品,真好比是走着走着,一颗大果子突然就砸到了他的头上,但是,李纲自己知道,为了这颗果子,他曾怎样去撼动大树。
当金军南下,京师百姓万人围攻浪子宰相李邦彦,大骂他奸相误国,当太学生们纷纷罢课,冲出太学,乌泱泱的在扶阙上书,当响亮的口号呼遍汴梁大街小巷:“能救大宋者,惟有李纲,能救汴京者,惟有李纲。”没有人会看见那些在李纲家进进出出的人:陈公辅,张焘,程瑀,俞应求,陈东…
一切夺人眼球者,都是戏法。他当年在太学播下的种子,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佛门六度里最后一度是般若,就是智慧的意思。
他第一次遭贬,从福建路的任所起复返京,恰逢方腊叛乱,他举目所见,那些平日里低头哈腰低声下气的泥腿子喊着“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喊着圣公圣公,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无不挺胸昂头,齐刷刷地有了纠纠之气。
法语,法号,似乎总有一股神秘莫测之力附着其上。
李纲不介意学上一学。
属下悄悄进来,打断了李纲的坐禅,小声而又为难地禀报:郓王要见步帅。
李纲沉思片刻,睁开眼,起身,吩咐备轿。
“郓王。”
“步帅。”
赵楷在正堂迎接,李纲见了,也快步趋前作揖。
通砂螺钿屏风前,宾主欢笑谦让落坐,李纲问道,
“王爷深夜来召,所为何事?”
赵楷笑道,“本王习惯了热闹,托步帅的福,这里如今里外进出不得,真个清冷无趣,难熬的很,所以索性请步帅过来,陪本王说说闲话,也算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纲陪笑,“这个下官认罚。”
“听说城内宵禁了?”
“是。”
“那这城内,冷清的就不是本王一人了。”赵楷叹了口气,“想我大宋开国一百多年来,这江南一直何等的繁华热闹,你李步帅一来,就搞什么宵禁,这可是前朝才用的手段,步帅恐怕要青史留名了。”
“这……”没人会喜欢被指摘,“青天可鉴,下官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负圣上所托,”提到圣上,李纲双手抱拳,向左行礼,一脸严肃忠毅,“至于说冷清了街市,惊吓到百姓百姓,那绝非下官本意。”
“听说犯你禁令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