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世尊】。
伏慕云和小白对视一眼,他们已经意识到:时至今日,这已经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问题。
双树净土之人似乎会称呼他们的佛为佛陀,而且当初旅人们来到双树净土,从双树中读取到的信息也有“佛陀涅槃于娑罗树下”——可是他们四万年前看到的信息、乃至于那通来自过去的电话,都表明了,【禅】文明的至高存在,佛陀果位,名为【世尊】。
这之中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阿特曼,阿特曼也称佛为世尊,他说菩提树铭刻着世尊的天人大道,而其他行者们包括摩耶,则说菩提铭刻着佛陀的道。
这基本否决了世尊和佛陀是两个不同存在的可能,这两者应该就是同一存在,却在不同的人口中有不同的名字——这是不合理的,因为名是很重要的东西,它基本可以概括一个人的道,世尊和佛陀虽然都是佛的名号,却蕴含着不同的意思,有着不同的大道倾向,喊错了名字基本就等于喊错了道,喊错了人。
当然,现在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
将身后的人世远远抛开,在那诸天星宫闪烁的浩瀚寰宇之中,行者与旅人们朝着那覆压于寰宇之上的涅槃之境前行。
不知是因为画师的能力有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在行走的过程中,旅人们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失真,身边的阿罗汉,远方觉悟无限的菩提萨埵,乃至于赶赴这场世尊法会的所有有觉悟者们,都在前进的途中变得飘渺若梦,周围的画影如同水波,摇曳着、撕裂着,只像是倒映于水中的月亮,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好奇怪……”小白趴在叶之舟的外膜,看着外面的一切,“慕云,你有没有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想到了最初的那幅画?”伏慕云和她心意相通,“当初觉林画了不知多少个菩萨罗汉出来,要把我们关进夜摩天宫,可是那些菩萨罗汉……”
他平静、而又淡漠地说道:“都是伪物。”
当初他是这样说的:那些菩萨还不如当初的我们神圣。
小白看着伏慕云:“你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想?”
虽然在他们有意识以来以后,他们的力量一定早已不是完满的天人,不然不至于摊在那儿什么事都做不了,可哪怕是那时的他们……也一定超越天人之下的凡物良多。
为什么他会认为,不如那时的他们,就一定是假的菩萨?
“不知道。”伏慕云说道,“但是从逻辑上,大概……也只有那么些意思吧。”
“菩提萨埵果然是天人,觉真方丈也这么说过。”小白说道,“这幅画中的菩萨也跟我们见过的那些个菩萨一样虚假,可这应该是这个遗迹或者说画师在复刻之前曾发生过的情景,要么是它的画技有很大的问题,要么就是这些菩萨……”
她同样很平静,看上去也很漠然:“过去,禅的这些菩萨,也跟画里的一样虚假,不过伪物。”
如果这些菩萨都是真的,都是天人,那么曾经的禅就起码有一大群天人,若是如此……这个世界怎会沦落这般境地,沉沦地狱?
在四万年前的仰望中,初次相逢的游鱼与白泽一同仰望着天穹,平心而论,那些所谓的菩萨可是没掀起一点浪花,他们只看到了那【世尊】的法灭。
“再有【觉林菩萨】。”伏慕云回想起那钻研了不知多少年的偈颂,“我总感觉,那篇偈颂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东西,觉林菩萨,祂……”
游鱼仰望天穹,伸手指着上方,那是虚海之上,双树之上,逆生树之上,那遥远的、它最早所见的真正的宇宙之间。
“我觉得祂起码也得是那里的人物。”
“跟太阳并列吗?”小白问道。
“嗯。”伏慕云说,“那太阳,天上的【神】【明】,对我说道,先读觉林,再见祂。”
从很久以前开始,能够察觉【美】的旅人们就能看出一样事物的高与低,他们自己心中的感触即是衡量一切事物的绝对的标尺,在化为凡物的如今,这种能力似乎并没有丧失多少。
这俩人飘流在地狱里,竟开始讨论着那些脱离于双树净土之外、甚至超脱于整个虚海之外的那些遥远又遥远的事情,不加掩饰,旁边的摩耶静静听了许久,突然又搬出了画架,准备继续苦思冥想。
在作画时前,她看了眼禅定的阿特曼,发现这人禅定中的脑袋微微朝向两人的方向倾斜了十五度。
如此,在那浮动的泡影之中,行者又随着众多阿罗汉行走许久,镜水愈发起伏,水中月亦是如此。
跨越星河,超越寰宇,诸多天宫庙宇即是道路两侧的明灯,在灯下前行,一步一级,逐渐登临那不可知不可论的飘渺之所,涅槃之境。
小白看着这冥冥一幕,忽而,听闻了心中的声音。
“初果眼见涅槃,四果身触涅槃……”坐在搁浅大鱼身上的她如此呢喃,“小白,身触涅槃的你,见得到那澄明清澈的涅槃池水吗?”
莹白的少女不太理解,她看那画中的冥冥之境。
只见不知不觉之间,周遭的人物已然愈发稀少,在这寰宇之上,之前在地狱里同行的诸多七星行者,路上的其余菩萨罗汉,甚至是最早被行者问询,为其引路的阿罗汉,也已然消失不见。
在这境地,所能见到的,唯有一滩池水。
池上有莲。
行者踩入莲池之中,池水却不动,仿佛踏进了虚无。
“真是……虚假。”青衣青发的飞鸟说道,便不再言语,如以往一般,静静地看着。
行者在莲池中继续行走,走了不知多少,渐渐地,又听到宏大的诵经之声,前方人头攒动,无数有觉悟者云集于此,本变得逐渐模糊的画又变得清晰起来,只见诸多菩萨禅定于前列,阿罗汉在其之后,而他们围绕着的,是一位……一个……一棵……树。
这棵树枝繁叶茂,扫除人心烦恼,令人无苦无忧,解脱烦恼。
树下有人。
一位有觉悟者端坐于树下,但是有关于那位有觉悟者的一切都极不分明,其体态、样貌、甚至觉悟,皆是模糊,若是硬要观照,要么让自己眼球爆炸大脑死去,要么,只能看到一些如同孩童涂鸦般的黑色线条,勾勒出类人的轮廓。
“无论这个画师是什么存在,它不可能画出真正的佛……”摩耶轻声说道,“如果这是复刻曾发生在这个世界的过去……那祂召集众生,想要说些什么呢?”
“……降魔印?”而行者呢喃,“为什么不是说法印?”
通过那些涂鸦般的线条,她勉强看出了那位有觉悟者的手印,却发现其手持降魔印,按理说,这般法会,应该是佛要传法于众生,持说法印才合理。
那轻触着脚下池水的指尖,究竟要镇压着什么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