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无话,数天之中,马车迤逦而行,已至苏州地界。
离苏州越近,持刀带剑的江湖人便越发多,陈寒几次想劝江清月易地而行,但见江清月在嘉兴时反倒略有惴惴,出城还做了易容,但似乎离苏州越近,越毫不在意,虽然还是整天呆在车棚里,却已经连易容也不给二人做了,只觉得奇怪,想着会不会是缘于这位她口中的五叔叔之故,却也不便多问。
这日,马车行到同里,这是一座水乡小镇,各处充斥着属于江南的温柔与婉约,可殊不知,昔日这座小镇却有个了不起的大名:“富土”,由于这名字过于张扬,因而在先朝便被改为了“铜里”,到后来,索性连这金字旁也不要了,就成了“同里”这个颇有藏富意味的名字。数条小河穿镇而过,河上交织着古朴精致的小桥,站在桥上,便能看见有洗衣的老妪,用一根木棒把衣服砸得水花四溅,也能看见洗菜的少年,在用水濯去菜叶的尘土之时,也不忘偶尔拍打几下水花。
陈寒却并没有因为同里如江南女子般温和娴静的氛围而放松一丝警惕,相反,他陷入了一种颇为深刻的猜疑之中。
具体是因为什么,陈寒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这同里镇居然没有往常路上常见的那些手持兵器的江湖人,也或许是因为那老妪的木棒挥舞得过于有力,也过于规律,亦或者是少年那双洗菜的手过于细腻,简直不像是干活人的手,然则,总不能因为一些小小的怀疑,便做些什么。
所以他选择了和游兴大发的江清月一起逛了老街,吃了麻球,鲜虾面,而并未有其他的动作。
入夜,吃过晚饭,缠着陈寒聊了一阵子天后的江清月和衣躺在床上,搭着一角棉被盖住小腹,酣然入睡,陈寒却睡不着,坐在窗边看天上的星星。寻思了一阵,突然想出去走走,本来看江清月一人在房间里有些不放心,但转念一想,这丫头那天本来睡得好好的,却能神出鬼没的跑去偷看自己和怪老头,警觉性非同小可,便悄没声息地翻出窗户,沿街步出镇子,在荒郊野地漫步。
还没走出多远,前方林中传出的阵阵喊杀声顿时让陈寒心头一凛,忙敛声屏气,几个起落间,人已经没入树枝丛中。
林中正在发生一场混战,双方共有三十余人,一边皆穿黑衣,一边分为灰青两色,两边都有男有女,各执兵器正在厮杀,金铁交击之声绵延不绝,已然有十余人尸横就地,可两边仍旧未有稍歇之意,时不时有人在惨呼中倒下。待到细看那些人的武功招式,发现黑衣一边武功甚为驳杂,另一派则招式颇为规整,灰衣一方尽是男子,用的多为拳掌,偶有使剑或判官笔,双轮的,青衣一方则多为道装,男女都有,都使长剑。
“乱环掌……打得很一般啊,看来那些灰衣服的是崆峒派的,至于那些青衣服的……哦,雨打飞花剑法,懂了,昆仑派,难怪剑法全走的斜势,不过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竟然敢围攻名门正派,而且看样子,居然还是压着这两派的人打,这可不是一般小门小户能做出来的……”
想到此处,陈寒心中已然隐约有了答案。
“明白了,原来是魔教。”
天魔宗,江湖人称魔教,源于西方,盛于中土。魔教是中原武林给他们的称呼,他们自己则自称为“圣教”。魔教尊奉“第六天魔王”波旬,主张放纵人欲,追求极乐,因而多有高手加入魔教,由于魔教行事一向狠毒诡秘,以权势武力压人,如有必要,杀人更是不惮,由此统合了大部分绿林左道人士,与各路名门正派为敌,双方一见面便必然血腥相斗,几无例外。
心念及此,陈寒再看之下,发现这些魔教中人武功虽然驳杂,但有不少人显然是颇得真传。
“嚯,这人江南史家的吧?回风拂柳刀很溜啊,还有这位,皮肤挺黑啊,这是……柴刀十八路?怪老头给我演示过几招,不过这招不是广西黎山洞黎家传内不传外传的功夫吗,这小子八成姓黎。还有……什么?软鞭都有?用的还是八十一路三节棍的套路?懂了,湖北阮家的,诶这……这魔教还真是海纳百川啊,什么人都有,好家伙,还有慈悲刀?不过慈悲刀哪来的杀招……等等!他还把人脑袋剁下来了?!造孽啊……”
陈寒无声叹息,原来这慈悲刀是宁波天童寺心观老和尚所创的武艺,只制敌而不杀人,因而名为“慈悲刀”,按理说,这六十四路慈悲刀本该无一刀是杀招才是,可陈寒目视之下的这名黑衣人使的虽是慈悲刀的刀招,却是刀刀尽变为了杀招,如此之变,不由得陈寒不心生嗟叹。
“这魔教到底是什么路数,好好一个使慈悲刀的,现在成了杀人刀了。”
眼看场上昆仑崆峒的门人越来越少,陈寒不由得摇了摇头:“下手也忒狠了些,没必要赶尽杀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