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轮到泽费罗斯来医院陪护了。
医院走廊里安静无声,路过白色的墙,推开白色的门,一眼可以看见白色的窗边挂着白色的窗帘。
泽费罗斯把门关上,他进门时却没有敲门。
这间房并不算太大,只配了一个小会客室和洗浴间,房间内也没有过于浓重的消毒水味,泽费罗斯一抬头就能看见窗边的病床,除去床边各种泛着金属光泽的检测仪器以外,还有一束矢车菊在他身边盛开。
卡佩还闭着眼睛,胸膛在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他还活着。
泽费罗斯没有出声,他缓步走到病床边,表情恭顺。
半人高的矮书架上零零散散放着几本书,外皮还包着纯色的保护纸,泽费罗斯随手拿起一本薄的,顺着浅色的丝绸带子翻开他之前读到的那一页。他只看了一眼就立马合上了书,一抬头就感觉到一双蓝眼睛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Good morning.My son.”
“早上好。”
“是有一头大象在这间屋子了吗?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才施舍我一眼。”卡佩看向他时嘴角带着微笑,说话的方式却是一如既往地尖锐。泽费罗斯忽略他的玩笑,拿着那本书在他床边的沙发上坐下,卡佩又说:“我不得不承认,白色真的很适合你。”
泽费罗斯依旧没有应答,但卡佩也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丧失兴趣。他很高兴——泽费罗斯穿了一身白色的英式西装来见他,他从头到脚的打扮都是白色的,甚至是鞋底,他知道这是他喜欢的那家店。
“如果无聊,就为我读书吧,用你手里那本,你刚刚翻到的,有丝带的那一页,我正好看到那里。”
泽费罗斯翻开书,在他准备把那几页翻过去时卡佩说:“就读那首,为我。”泽费罗斯没有照做,他又放软了语气几乎用孩子恳求父母给予几颗糖果的语气说:“Please.”
泽费罗斯最终翻回去了。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是狄兰·托马斯的诗,在多年前的某个夜晚,泽费罗斯曾听某人读过,到现在他也可以背诵。
在营港,像今天这样灿烂的天气并不算多,他的泽费罗斯就在这里,用他教他的说话方式为他读诗,所以卡佩没有再继续关注着他,而是把目光投向窗外。
这样明媚的太阳,外面的空气一定清新而温暖,可自己他的器官在一点点退化,现在只能躺在这里,他甚至连矢车菊的芬芳都闻不到,更糟糕的是他的味觉也在逐渐丧失往日的敏感,最近连抗生素的苦味都感受不到……生活一下子就索然无味起来了。他转了转头,看见这个一身白色盛装的男人的嘴唇一开一合,但他却根本注意不到他到底发出了怎样的声音,吐露出怎样的话语。
卡佩又想起被自己遗留在书房的墨水和宣纸,他现在还是没有一幅能拿的出手的作品当做回礼送给那对夫妻。
亲爱的圣子,他还有机会吗?
“And you……my father,there on the sad height.”
卡佩看向那片白色,纯洁,漂亮。
“Curse,bless me now with your fierce tears,I pray.”
泽费罗斯抬起头的时候合上了书,卡佩注视着他和他一起把剩下的内容补充完整。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房间里再没有说话的声音,太阳的荣光暖洋洋地打在地板上,没有顾及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对被命运戏弄而牵引着走在一起的父子陷入了沉默,似乎刚刚只是个幻觉。
“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这本书送给你吧,它可能是我最后能留给你东西了。”卡佩想动一动他的手,但该死的,他做不到,于是只能默默观察他。
“我只是听从大姐的安排,明天会有别人过来。”红色的丝带缠绕在泽费罗斯的两根手指上,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眼窝还有些灰暗色的阴影。
“你总是对我感到疲惫。”卡佩直接说出他的想法,有时候他并不会摆出一个长辈的架子,比如现在。
“是,我几乎感到精疲力尽,你总会让我无所适从。”
“可你总得学会适应我。”卡佩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在这段关系中取得了胜利,对此泽费罗斯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他,他确实必须学会适应,适应他的一切合理和不合理,适应到他都要忘了自己了。
但他今天不想说这些,他不是来生气的。
“你感到疲惫,是因为你还是对我太过关心,你在乎我。”
我是你一手创造的,我怎么可能会不在乎你?而这也是你可以对我肆意妄为的理由。
泽费罗斯无言以对,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时间真是难熬。
“不如来聊点我们都感兴趣的吧,说说沈铎,怎么样?”
泽费罗斯换了条腿翘起来,他把后背靠在沙发椅背上。
“我会遵守我的诺言,你不必如此。”
“我只是很感兴趣,因你的兴趣而产生的兴趣。”这话若有若无地又指向了泽费罗斯。
“好吧,你要聊什么。”
“你们到哪一步了?”
这真是个直白而无礼的问题,但也没有办法,谁让他面对的是一手创造他的人呢?所谓母亲给予他灵魂和肉体,而父亲教导他坚韧顽强,这方面,他是他的家人,他没有办法拒绝卡佩的好奇。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泽费罗斯回答。
“好吧。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教给你的所有东西。”卡佩似乎耸了耸肩,但他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就算医生不提醒他,他自己也知道胸前的那个伤口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突然崩溃,比如像个喷泉一样大出血什么的。
“如果你像我一样,会更快地得到他,轻松得就像得到你身边那些自大的年轻人一样。”卡佩笑着,他当然知道泽费罗斯的生活,他时刻关注着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