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谚有云:“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又有民谚传,这是玉皇大帝亲自下界,查察人间善恶,确定来年祸福的日子。太平年月的这个时候,百姓们都在忙着磨豆腐、糊窗户、贴福字、接玉皇,高高兴兴辞旧岁,欢欢喜喜迎新年。
可大战前广安城里外,却安静得出奇,静得让人害怕。
腊月二十五日清晨,官军赵荣贵部辰时埋锅造饭,己时出营列阵。
出战的兵力约有五千人。裨将邢云泽一千人留下看守西溪河左右两岸的大营和两营之间西溪河上的浮桥。
步兵列阵完毕,赵荣贵派出骑兵百余,向广安城南高地上的白莲教匪营盘和战场左翼的高岩方向侦查。待到探马回报,教匪们没有埋伏,正在乱哄哄地开出寨子列阵,心谨慎的赵荣贵终于放了心。
前两日官军立营,教匪们曾经几次逼近挑战。赵荣贵手下将领要求出击,都被他一口否决了。
赵荣贵对手下,立营不成,便与敌人交战,战之不胜,是无退路也。如果敌人诈败,扔下银两诱敌,你们手下能否经受诱惑?万一敌人在左翼高岩后埋下伏兵,一声号炮杀出,那岂不是全军尽没的下场?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敌人三番五次挑战不成,必因奸计难售而士气沮丧。我军好整以暇筑成营垒,搭好浮桥,进退自如,那时再与敌人交战。
胜则层层推进,败则退守营垒,何乐而不为之?
赵荣贵手下的将领们对主将这一番高明的见识齐声称赞,连饱读兵书的重庆府知府王行俭大人也频频抚须称是。
大鼓擂响,震动地。被五两银子赏格夯满信心的官军,结成十数个五百人左右的方阵向前压去,直扑向在广安城南列阵迎战的敌军。
……
官军向广安城南的敌人发起进攻,在广安城西的护国军也没有闲着。他们一面抵挡着来自西面岳池县的土暴子黑虎混星的进攻,一面派兵向广安的城西和城北进逼。尤其是在腊月二十四日下午,驻守三合铺的护国军第一营突然渡过西溪河,提前向秀屏山的外围发起了突袭,占领了一个河边的山头。
这一突袭行动,几乎动摇了广安土贼主将蒋成仁与赵荣贵的交战决心。他手下的主力蒋完部正要抽调下山,而预期接防的逼反王刘维明部听是王府兵,立马坚决要求战斗在与官军斗争的第一线,不肯到秀屏山接防。正在蒋成仁两难之际,白无常张光培再次临危请命,主动率本部兵马五百人接防秀屏山。蒋成仁大喜,哪有不允之理?
白无常张光培的五百兵马独守秀屏山,兵力当然少了些。好在王府兵占领这座山后,也没了下一步的进攻动作。
腊月二十五日己时早九点,朱平槿和廖大亨准时带着警卫营出现在广安城西南的一个山丘顶上。此山丘在西溪河右岸,正好处于西溪河由南北流向转为东西流向的大拐弯处。地势高,视野宽,与战场仅隔着一条河,非常安全。借助望远镜,几里之外的战场和赵荣贵部的大营一览无余。
贺桓清了清嗓子,手指祝义才描绘的战场地图,为今日在场的世子、巡抚和各位上官解:
“……从赵部大营到土暴子的营垒,直线距离大约三里左右。土暴子的大营在渠江边,其右翼的高岩上有几个可以互相支援的寨子,尤其是高岩边上的兴国寺,正好卡在官军进攻路线的侧翼。官军若是想顺利打破土暴子在江边的大营,必须攻下兴国寺。”
舒国平插话问道:“你哥蜈蚣船上的大炮,可不可以打到敌人大营?”
“末将猜测,应该打不到。理由是:冬季水少,河滩太宽,船只仅能溯中流而上。敌饶大营距离江岸也还有些距离。若要发扬水师火力,以末将之意,不如直攻广安东门码头为好……”
官军鼓声大作,沉闷的低音传得很远。大戏即将开场。部下端来了两根马扎,朱平槿和廖大亨每人一根,开始坐着看戏。
战鼓隆隆,官军列阵前校
朱平槿希望专心看戏,廖大亨却不让他安身:
“世子可知,去年十月二十五,老夫也是在这广安城过的?老夫到广安城的头一晚,便是在这兴国寺借宿。”
声话间,廖大亨一脸神秘。
“咦?竟有如此凑巧!可见世间机缘甚多!”
“杨嗣昌自梁山出发,经大竹、广安、岳池到顺庆。适时老夫忝为参军,正奉邵抚之命,前往广安迎候,并办理一应军需供应之事。督师军令如山,迟至者斩,老夫哪敢误期呀!老夫在广安苦等了十余日,这才接住了杨督师,随后又随他前往顺庆。
路途之中,已闻追剿官军败绩连连。
一在上真铺,二在亢香铺,三在梓潼城。
适时杨嗣昌垂泪长叹,哀我蜀地主军之脆,恨秦楚客军之骄也!那时老夫便已知道:邵抚之命不久也!”
“而廖公之时来运转也!”被打搅看戏的朱平槿适时逗了廖大亨一句。他几日前被廖大亨和钱师爷联手下套,被迫发表了关于九千年修为的看法,心中正有点对某人不爽。
“老夫确实时来运转。只是并非去年,而是在今年!”
哦?这老狐狸也想对本世子称臣了?朱平槿正想着,听到老狐狸又道:
“川人皆骂杨嗣昌,他驱贼入川、误国误君。老夫不得已,只好随大流骂上几句。其实以老夫所见,我大明满朝文武,像杨嗣昌这般尽心尽力的大臣,还真没几个!”
廖大亨着,又长叹道:“杨嗣昌在顺庆,一日之睡眠不足三个时辰,一之饭量只有三碗。事无巨细,样样谋划殚精竭虑,事事操心。此乃老夫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杨嗣昌是做事做死的,就算做错了,也比那些不做事之人好很多。”朱平槿轻声道。
“世子所言极是!只是要做事,要成事,就得悖逆本心,放下身段,委曲求全!不如此,就难以和光同尘呀!”廖大亨又长叹道,“当今这朝堂之上,想要做点事,不犯错、不挨骂是不可能的!”
老狐狸还想什么,只是突然前方的鼓点密集起来,好像大战进行到了高潮。朱平槿立即站了起来,向远方望去。
“前方军旗翻飞,谁赢谁输,末将看不清楚!”负责监视战况的贺桓报告。
“不妨事,自有探马来报!”
果然不久,便有全骑兵营的探马来报,赵荣贵亲率中军冲阵,已经打穿了教纺大阵,他正率军向兴国寺方向追击。
朱平槿叹了口气:“想不到赵荣贵也是一员勇将!真是可惜了!”
“他不抢掠,他吃什么?又凭什么来带兵?他一营五六千兵,一年至少二万石粮、十万两银子的花销,重庆士绅捐的那点银子,能够支撑多久?”廖大亨哼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