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宗门事多,滕云越在院里停不了多久,刚看着沈止罹睡熟,滕云越留下张纸条便带上门回了宗门。
沈止罹睡得也不安稳,黑沉的梦境中,一刻不停地闪过言叔遍布刀痕的尸身,和茅草屋滔天的火光。
昏昏沉沉间,沈止罹意识陷了下去,他和画面似乎隔了道薄膜,无论他如何嘶吼挣扎都无法突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言叔被一剑穿心,委顿在地。
画面一转,沈止罹在破碎泪光中,又看见了烧的房倒屋塌的茅草屋,两个人影在火光中惨叫,其中一个人影在轰然倒塌的房梁下,猛然扑过去护着另一道人影。
沈止罹目眦欲裂,无力地伸出手想护着谁,可他无能为力,他病骨沉疴,他灵根尽废,他魔念缠身,他可以护住谁呢?他谁也护不住。
自他沉睡就一直在耳边蛊惑的诡异声线在此时又悄然响了起来,他跪坐在地,近乎蜷缩,死死捂着耳朵,可那声音仿佛穿透了肉体,响在他的识海中,任他如何抵抗,依旧声声入耳。
“滚!”
“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你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不会受你蛊惑的。”
沈止罹弓着背,几乎蜷缩成了一个小虾米,清瘦脊背上,脊梁凸起,肩胛骨高耸,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他双眸赤红,唇肉几乎被咬烂。
榻上的人睡得不怎么安稳,眉间紧紧蹙着,圆润的眼珠在薄薄眼皮下剧烈颤动,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染了血的唇开开合合,猝然呛了口血,顺着尖细的下颌滑落,衬着白惨惨的肤色,堪称凄艳。
呛出的血倒流进喉口,惹得沈止罹一声接一声地咳嗽,仿佛要将脏腑都咳出来似的,胸腔传来针扎般地刺痛,密密麻麻,刺痛仿佛雨一般落在胸腔,痛的沈止罹勉力弓起身子,护着淋着针雨的脏腑。
一股难以抑制的呕意升上喉头,沈止罹猛然睁开眼,往床边一趴,细碎的血块带着大股血从喉口喷涌而出。
呛出的泪顺着泛红的眼眶滑过鼻梁,落在地上的血泊中,干净的泪滴很快被血染红,和血泊融为一体。
沈止罹断断续续地呛咳着,胸腔渐渐平复下来,或许是筹谋下一次更为盛大的反叛。
摸出巾帕擦拭唇角,沈止罹看着巾帕上刺眼的血色,无力地瘫倒在榻上,涣散的视线停在隐隐绰绰的青纱帐顶。
日头逐渐西斜,沈止罹听见了桃桃睡醒了在院中跑来跑去的动静,还有银铃般的笑声,再往前一点,是进铺子的客人询问着伙计的声音。
今日应当是十分凉爽的,沈止罹听见了风吹过铺子前桃树的声音,桃叶窸窸窣窣的摇晃,圆溜溜的果子互相碰撞着,发出凡人难以听到的声响。
声声入耳,又声声不入耳,沈止罹昏昏沉沉听着耳边的声音,心头空茫,意识轻飘飘的,直到日头西斜,沈止罹才堪堪缓过来,攒了点力气,沈止罹撑着床榻坐起。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沈止罹坐在床边放空,半晌才眨眨眼扶着床柱站起身,取来巾帕将地上的血泊一点一点清理干净。
沈止罹倒了杯冷茶将嘴中血腥味压下去,开了半扇窗,将屋内沉闷的空气散出去。
桃桃坐在廊下,听见开门的空档,转头看过来,头上的小发髻晃了晃:“止罹哥哥?你醒啦?”
沈止罹扶着立柱挨着桃桃坐下,看着桃桃红扑扑的脸颊,点了点头。
桃桃晃了晃手中的桃花糖人,已经被她啃掉了一片花瓣:“止罹哥哥睡了好久,是抱着我太累了吗?”
沈止罹摸摸桃桃的头,掏出巾帕给桃桃擦拭嘴边沾着的糖渍:“不是,是止罹哥哥困了。”
桃桃乖乖仰着头任由沈止罹擦拭,脸颊上的力道很轻,偶尔碰到脸颊的指尖冰凉。
沈止罹收起巾帕,含笑问着桃桃:“快要吃晚饭了,糖人不吃了好不好?”
桃桃不舍地看了眼手中的糖人,最后舔了一口,才依依不舍地递给沈止罹,仰头应道:“好,止罹哥哥给我拿着,我不吃了。”
沈止罹拿着缺了个角的糖人,捏捏桃桃软嫩脸颊。
夜幕降临,沈止罹端着碗,冷不丁地宣布道:“我明日准备出远门寻木料,铺子里就托你们照看了。”
刘婶闻言,抬头看着捏着筷子的沈止罹,问道:“此去要多久?掌柜可定下归来时候?”
沈止罹摇摇头,轻轻放下筷子:“还未定,铺子交给你们,我放心。”
铺子里做的木刻营生,木料是少不了的,沈止罹说要寻木料,二人皆不疑有他,点点头应承下来。
沈止罹浮现出笑意,端起碗慢吞吞吃着饭。
沈止罹现在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小半碗饭,沈止罹吃了半个时辰,沈止罹擦擦唇,手搭在胃部,悄悄揉着。
回了房,沈止罹点了灯,看着铺在案上的宣纸,灯火如豆,将沈止罹影子打在窗户上。
「不渡:
见字如面,我自知做了恶事,不愿让你为难,我已决意离去,此去或无归期,生死难言,止罹自知年岁难永,幸得你照料,不胜感激,唯愿不渡仙途顺畅,前路坦荡。
铺子我已拖伙计们照料,大牛在你们宗门我很放心,手串还拖你还于秀才;止罹一生贫瘠,亲缘淡薄,唯你是我最为亏欠之人,若有来生,止罹定结草衔环相报。」
墨迹渐渐干涸在纸上,沈止罹用镇纸压上,撑着椅背站起身,环视一圈昏暗室内。
夜风吹进房内,烛火晃了晃,沈止罹被夜风一激,撑着桌子捂唇咳起来,脊背弓起,墨发在瘦削脊背上蜿蜒,身型脆弱易折,染上水色的眼瞳却凛然。
沈止罹闷闷咳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沈止罹穿上外衫,悄然从侧门走了。
清晨,出城的人不多,沈止罹递交了路引,踏出城门几步,沈止罹脚步一顿,回望巍峨的城门,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直到路人擦肩而过,才回首,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滕云越踏出理事堂,心口突然刺痛一瞬,脚步顿住,心中莫名的不安愈来愈盛,他摸摸挂在腕间的手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