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乐善堂的热闹喧哗,程府的膳厅就寂寥的多了。
这处九进九出的院落原是武安侯的府邸,武安侯刘敬是殿前司都点检刘轩的父亲,在光复大军攻打皇宫时,刘轩杀伤兴复军将士二十余人,最终被程怀北一刀刺死。因此郑辰理登基后,武安侯便自请削爵为民,带着全家老小回鲁地老家经营祖产,弘武帝也未作挽留一口允准,于是这处府邸赐给了程怀北。
这宅子武安侯府本就保养得极好,听说去年武安侯三子大婚时才重新粉刷修葺了一次,家具摆设都是新的。郑氏从汉中赶到正京城后,正好许多宅子正发卖人口,她便一口气买了十几个下人,又新置办了一些被褥铺陈锅碗瓢盆等家什,这日子就顺顺当当过起来了。
前些天,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来到程府门前说自己姓王,是和敬郡主的亲戚,来此求见郑氏。门房见这女子蓬头垢面衣着破旧以为是哪家破落户来打秋风的,要将其撵走,女子自然不肯走与门房争执了起来,引得街坊邻居不少围观的。郑氏听得下人来报,匆匆赶到门口才发现那个正与门房吵嚷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女儿王瑶,急忙让人将王瑶拉进府里。
原来光复大军进城后,郑辰玦不知所踪,太子妃戚氏带着两个嫡子躲到别业去了,东宫里乱成一锅粥,侍卫已多被抽走守城,不少太监宫女偷偷拿东宫值钱的物件往外运。住在东宫养胎的王瑶听说大事不妙,便将不少摆件字画装了两个大箱子趁乱带出了东宫。可没等她找到买家,便被一群地皮给盯上了,将她好不容易运出来的宝贝给抢了个干净。多亏她耳上的一对金丝嵌宝耳坠还没被抢走,这才当了几个钱在正京乱局中活了下来。当手中仅剩的几个钱也用光了,她无处安身只得在街头乞讨,听别人议论刚从汉中搬来的程府,王瑶方得知母亲已来到正京,这便急匆匆上门来了。
郑氏听着王瑶的一番遭遇,不由抱着女儿哭成了泪人,怪不得王瑶宁愿被门房赶走也不敢说是自己的女儿,好好一个大家闺秀这下怀着前朝王爷的遗腹子,何况这王爷还是自己的堂弟、女儿的表舅,女儿今后还能有什么前途?两人在哭诉女儿命苦的同时,郑氏更恨那个逼走女儿的继女了。
新朝甫立诸事繁杂,新的殿前司建制、防卫及人员甄选、考核、训练等等事务更不简单,程怀北整天深夜才能回府,天不亮便又出门,更顾不得后宅里这个伤风败俗的继女了。
这天程怀北听说郑辰琮进宫了,与他一道回京的还有自己的女儿程柏蘅。一年未见,虽然心情有些急切,但他还是耐住性子待到散值才匆匆赶回府中。
天短了,日头下去后四下很快便昏暗起来了。前厅的门大敞着,程柏蘅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厅中,如同一幅年久泛黄的画卷。
看到程怀北进门,程柏蘅起身行礼道:“父亲回来了。”
程怀北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温声道:“阿蘅,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今日进城先给小青他们找了个住处,才来的家里。”程柏蘅答。
此时已近戌时,郑辰琮是未正时分进的宫,现在现下整个正京城还不安定,客栈基本都空着,住店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程怀北伸手端起程柏蘅手边的青白瓷茶盏,触手冰凉没有一丝温意,他眉头一皱高声道:“来人,换茶!”
“老爷回来了!”郑氏从外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齐妈妈和文竹、雏菊两个丫头,她瞧见程怀北脸色不对,假笑一声,“哎呀,屋里怎么这般暗呢,文竹快点上蜡烛。咱们这个新府邸不是缺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这事情也忒多了,下人也总是不够数,我又在后院忙着晚饭之事,你看这都冷落阿蘅了。咱们阿蘅是个宽宏的,定不会怪罪我这个主母招待不周。文竹,快过来给老爷和小姐斟茶。”
程怀北问:“夫人,晚饭都安排妥当了吧,阿蘅远道而来该是饿了。”
郑氏笑道:“今日老爷回来得早了一些,晚饭还得再等一阵子,我这就去厨房催一催。要不,老爷还是先回屋先将官袍换下来吧。”
程怀北道:“夫人你且去忙,我与阿蘅说会儿话。”
郑氏这才又瞟了一眼程柏蘅,转身出了正厅。
父女俩重新落座,程怀北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魏王留下的战报我都看了,你做得不错,陛下也说攻下正京城也有你的一份大功。只是我实在没想到,你从离开汉中竟又到正京来寻魏王了。阿蘅,女儿家名声要紧,定国公势力又大,咱们还得避嫌着些。”
“女儿并不是来寻魏王的。”程柏蘅淡淡道,然后将自己从汉中出来这一年的经历简要说给程怀北,只是隐去了郑辰琮身世那一节。
“魏王为你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去劫法场,可见对你是真心的。只是可惜……”程怀北望着明明灭灭的烛光长叹了一声,“今日陛下说要令钦天监择个最近的吉日为魏王和袁二小姐成婚,这些日子,你要少出门,万不可再与魏王相见,以免再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
程柏蘅低下头,轻声道:“是,父亲。”
“阿蘅,礼部孙尚书家的长子孙久安你见过没有?在汉中时有两回随孙尚书赴咱们府上的宴会。”程怀北问。
“女儿并未见过孙大哥。”程柏蘅道。
“孙久安原来在太子府做侍读,来到正京后陛下升他任工部郎中,都说他人品端方博学多才,长得又周正,才不过二十五岁便做到了正五品官职,再加上有个入阁的父亲,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他的夫人三年前病逝了,留下了一儿一女,今日下晌孙尚书说起来,很有与咱们程家做亲的意思,他说如果咱家同意,孙家便马上着人上门提亲。孙尚书还说,虽是填房也一定会三媒六娉四书六礼,将这场婚事操办得风风光光。阿蘅,你对此事意下如何?”
“父亲应该还没答应吧?”程柏蘅抬起眼静静望着父亲,同样高大的身影,同样削瘦的脸庞,不过那眉间的皱纹挡住了眼中原有的坚毅,泛白的胡须遮掩了颊上那道伤疤,她突然觉得眼前之人隔得很远,有些陌生。
“我当然没有答应,只是说回来商量商量。”程怀北认真辩白着,“孙尚书说,他见你的次数不多,知道你是个明礼的孩子,虽然外头有些关于你的传言,他是一点不信的。他说就算魏王真的倾心于你,也说明你足够出色。阿蘅,这的确是一门上好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