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景和,风月无边。
汉中城西十八里的西山,漫山桃花竞相吐蕊争芳斗艳,似片片一触欲燃的胭脂云,要将这凡尘化为红烬。
几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袁大都督不光更受太子郑辰理的倚重,也深受百姓爱戴,称其为战神,还有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袁百胜”。此番袁府设了桃花宴,汉中城收到请柬的人家纷纷前来捧场。为此,袁家提前十几日便开始平整道路,搭设凉棚,采买干鲜食材。桃花宴这天,汉中府巡检司还派了二百人马暗中守在桃园外围,一一盘查过往行人,若是发现可疑人等便会立时拿下。
微风中浮动着清雅的芬芳,枝头一簇簇怒放的桃花如同少女羞涩的红颜,不远处传来阵阵鸟雀的啁啾鸣啭,程柏蘅心头大畅,不由闭上眼睛仰头细细品味这阳春的气息。
“芙蓉不及美人妆,桃园风来珠翠香。”赵卓从旁边一株栽种在陶缸里的桃树上采下一小枝桃花,轻轻簪进程柏蘅的鬓边,又笑着仔细端详一番,“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程柏蘅调侃道:“九王子倒是开始咬文嚼字了。”
赵卓朗声笑道:“我知道你们大弘人喜欢在赏花宴中吟上几首歪诗,昨日我便强背了几句,今日就能拿出来现学现卖了。不过我说得都是真的,阿蘅你越来越好看了。”
程柏蘅面上微红,打量着陶缸里的那株手臂粗的桃花,只见那桃花是密密层层的重瓣桃花,花瓣宽厚,外层花瓣粉里透白,越往中间红色越深。
“这株桃花倒是特别鲜艳,这么大朵的花儿是不是将来结的果子要更大更甜?”
“哈哈,你这小馋猫,只知道吃。我刚才问了,这桃花名叫‘人面桃’,取自‘人面桃花相映红’。是花匠们培育出来观赏的桃花,是不结果的,就算结了果也是又小又青酸涩得很。不过这花倒是很配你的脸色。”
程柏蘅敲敲那陶缸道:“这花冬日得搬进温室里吧,放在外面肯定会冻死的。其实,我倒更喜欢栽在地里的桃花,春花秋实,风骨峭峻。”
“你俩躲在这里呢,让我们好找!”赵宁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九哥,蘅妹妹,听说你们也是刚来不久,也不知道在山门处等我一会儿,咱们一起逛多有趣。”
“宁姐姐,我们已经来得不早了,你们怎么更晚?”程柏蘅笑。
“我们去五哥府上叫着他一道来的,五哥说是不愿到热闹的地方,可这既是未央姐姐家办的宴会,他怎么能不来捧场?我们拉也要将他拉来的。”在那日太子府的接风宴上,赵宁儿与袁未央叙了齿序,袁未央要大上一个月,因此赵宁儿便称她为未央姐姐了。都是青春正好的年纪,都是活泼爽利的性子,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之后便互相走动了几回。
“宁儿,来了汉中后九哥与阿蘅都有好几天不得见了,就让他们在这里说一会儿悄悄话吧,咱们去小溪那边的毡房看看。”郑辰琪笑着牵赵宁儿的手欲往另一个方向走。这些日子他的腿基本康复了,只要走得不是太快,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
“对了对了,听说毡房里有灯影戏呢,一会儿便要演《花木兰从军记》了。蘅妹妹,咱们一起过去看看。”赵宁儿说着走过来牵住程柏蘅的手。
见郑辰琪还待阻拦,赵卓笑道:“走,一块去看看。宁儿,阿蘅,你们两个也都是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待会儿可要与花木兰惺惺相惜一番了。”
赵宁儿小嘴一撅:“可惜我和蘅妹妹没上战场,否则史书上又要多两个女英雄啦。”
一座巨大的白色毡房搭建在溪流下游的开阔处,房中密密摆了十几张小几和四五十个圆凳,几上摆了四样精致的点心,宾客已落坐了多半,有四个小丫鬟穿梭在人群中端茶送水。
程柏蘅一行一进门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可不是吗?除了四人凤表龙姿的外貌令人眼前一亮,还有他们的身份也是令人刮目相看,其中有燕王郑辰琪和他的妻子西羌十一公主赵宁儿,还有西羌九王子赵卓,以及被太子指婚即将嫁去西羌的长宁郡主程柏蘅。接着,不少人起身见礼,对这些汉中城的夫人、公子和小姐,程柏蘅多半是识得的,便与郑辰琪三人一一介绍他们相识。
齐玲珑、齐琳琅这对姐妹也在此间,待介绍完毕,齐琳琅亲热地拉着程柏蘅的手道:“多谢蘅姐姐送来的礼物,都是我从没见过的京城的新式样。我们旁边的一桌还空着,蘅姐姐你们一起过来坐吧。”程柏蘅笑着应了,招呼郑辰琪三人过去落座。
这时,和敬郡主郑敏也带着女儿王瑶和儿媳董方进门,她面带微笑一边接受众人的见礼,一边径向最前的一桌走了过去。
王瑶身着一袭朱红薄纱衣裙,腰间系一条银色束带,显得腰肢盈盈一握,曳步窈窕。王瑶扭头看到程柏蘅几人正与齐家姐妹相谈甚欢,心中颇有些气恼。今日大家本是一道坐马车过来西山的,可作为主人的袁未央只是向她母亲见礼,之后便亲热地拉着程柏蘅说话,似乎并未将自己看到眼里一般。再之后,自己与嫂子陪着母亲观赏桃花,程柏蘅却一直没有跟上来,这回也不过来坐在一起,明显是疏远自己和母亲。她越想越气,便起身道:“母亲,我去那边和燕王妃说话。”
郑氏瞥了那边一眼,微微点头:“去吧,与你的表叔、表婶多亲近亲近。”郑氏在未及笄时也曾在吴太妃宫里住过一年多,弘文帝自己没有女儿,对自己这个侄女很是亲厚,吃的、穿的、戴的各种赏赐堆满了自己住的偏殿。只是那时的自己太过孤傲,瞧不上那些乳臭未干的堂弟们,并没有和郑辰理他们兄弟建立什么手足情谊,以致于当下就算坐在一起也是疏远的,没有什么往事可以谈起。郑氏又是不会巴结逢迎之人,现下也只能让女儿来弥补这些缺憾了。
赵宁儿与王瑶在接风宴上见过了一次,那回王瑶说话温温吞吞,一直对自己的衣饰问来问去,让人弄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赵宁儿似有所悟,取下头上的步摇帮王瑶簪到髻上,王瑶口中推说不要,手却诚实地护着头上的步摇,叫人取铜镜来照了又照。赵宁儿性子直爽,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见王瑶过来说话便伸手招呼她过来坐,坐在赵宁儿左侧的齐玲珑也连忙起身让座。
王瑶微笑道:“齐姐姐莫客气,我还是坐蘅妹妹这边吧。”说着袅袅婷婷走到程柏蘅右侧,坐在程柏蘅与赵卓之间,没办法赵卓只得向外挪了一个座位。
这时,只听得云板敲了四声,锣鼓齐鸣,灯影戏就要开始了。门口的毡帘缓缓放下,两排灯烛也次第熄灭,室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只留下白纱幕布后的油灯还亮着。
黑暗中只听得“呀”的一声娇呼,程柏蘅转头看去,只见王瑶似没有坐稳歪向一边,旁边的赵卓以手中扇子撑住王瑶的右肩,她才不至于倒地。
“王瑶,你怎么了?”赵宁儿问。
王瑶坐直身子,捂着胸口轻声道:“突然就黑了,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