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宜嫁娶、宜祈福、宜求嗣。
正京城大内西南二里的鼓楼胡同,一大早一支长长的迎亲队伍旗锣伞扇披红挂彩,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队伍经过之处,朝向胡同的各府大门次第打开,高高矮矮好奇的人们乐呵可地站在府门口瞧着这支红飞翠舞的队伍,有胆大的娃儿跑到队伍前面说几句吉祥话伸手讨喜钱,主家也不吝解囊,不但赏了几个铜板,还从篮中抓出一大把“早生贵子”塞到娃儿手中。这“早生贵子”就是红枣、花生、桂圆、栗子混和在一起,取其谐音,寓意多子多福。娃儿们笑着谢赏,纷纷将红枣塞入口中嚼着,一哄而散。
新郎胸挂红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地走在队伍前面,十几个男傧也嘻嘻哈哈说笑着跟在之后。队伍中的两个后生龇牙咧嘴地各用长长竹竿挑起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被胡同两侧府邸的高墙互相振动激发,更是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捧盘的喜娘、提篮的妇人们,空出手来的紧捂着耳朵,空不出手来的连忙躲避得远远的。
韩王府的侧门轻轻被推开,紧接着快步跑出一个人,他穿着洗得发黄的薄布中衣,双手抱着头大声叫嚷着:“着火了,着火了!救命啊,要烧死人了!”他逆着人流跑进了迎亲的队伍之中,声音也被锣鼓唢呐声掩盖了。
侧门大开,呼啦啦跑出来七八个府兵,为首的那个喊道:“王爷、王爷,你快回来。”眼见韩王混入人群马上就要看不到了,那人赶忙高声大叫:“别让他跑了,给我抓回来!”几名府兵拔足便追,怎奈胡同本不宽敞,胡同边上又挤着不少看热闹的人,迎亲的人群中吹唢呐的、敲锣的、挑灯的、提篮的、抬箱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这些府兵一时又怎么挤得过去。带头的府兵急得直跺脚,伸手一推将两个抬喜盒的汉子推倒在地,盒里的碗碟鸡鱼撒了一地。昨日下了一场秋雨,地上还未干透,虽是石板铺就的街巷,但还是存了不少污水,眼见这些吃食滚满泥污不能再用了。那汉子一骨碌站起身,抽出抬竿横握在胸前破口大骂:“他妈的,你没长眼啊?竟敢冲撞杜御史家的迎亲队伍!”他身边不远的几个伙伴也纷纷吆喝着,放下手中的箱子盒子篮子,双手握着担竿、扁担、鸡毛掸子、挑灯的棍子就要冲上来动手。
那府兵头子虽然是个管着十个人的小旗,但见了这阵势也不由心怯,退了半步看着几个下属都在瞧着自己,还是壮起声势高声道:“嚷什么嚷,爷可是奉皇帝之命……”身后有只手拉了他一把,那小旗连忙闭了嘴。
被推倒的汉子讥笑道:“放你老娘的屁,你们不是那个疯子韩王府的走狗吗?还敢自称奉了万岁爷的命,小心我家御史大人参劾你家疯王爷!”
“你!”那小旗伸手指着那汉子想骂他几句什么,但见对方人多势众自己便心下发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旗身边一名府兵走上前两步,陪笑抱拳道:“各位老哥,我家王爷刚才着了魔症跑出来了,万一跑丢了可就不得了了。这不是着急吗,请各位老哥见谅一二!”
抬盒子那人还是不依,正待说话间,人群中挤来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那人板着脸高声喝道:“王七,你们停在这里干什么?少爷在前面都不高兴了,小心误了吉时要挨板子的。”
叫王七那人道:“孙管事,我们好好地走着,这个人冲过来就推人,不光推倒了人,这不把盒子里的东西都给撒了。他们不赔,还狗仗人势说奉了万岁爷之命。”
孙管事皱起眉头扫了一眼这几个府兵,冷声道:“吉时要紧。王七,你俩赶紧跑回府再抬一盒过来。这帐咱记下了,就算咱们杜御史没那么大面子,亲家老爷大理寺丞吴大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赶紧的,吹打起来,大喜的日子,别惹少爷不高兴。”他一挥手,锣鼓唢呐又响了起来,队伍再次向前行进。
府兵们只好悻悻退到胡同边,等迎亲队伍过去再去寻找韩王,只是他们找了半天,也问了不少路人,个个都说只顾着瞧御史老爷家迎亲的排场,没见过一个四处乱跑的疯子。正京城这么大可要往哪里去找?府兵们心知丢了奉命监视的王爷干系极大,还是战战兢兢地去向安排他们进韩王府的殿前都指挥佥事陈正仪禀报。
陈正仪一听之下大急,狠狠扇了那府兵头子几个耳光,急匆匆点了二百禁军在正京城里四下寻访,又亲自前去知会刑部左侍郎郭诚和京防司点检祝勤,请他们安派人手协同搜查。一连寻了几天,也没寻到韩王的丝毫消息。
祝勤暗暗纳罕,郑辰琚一出了鼓楼胡同,就如同一颗水珠滴进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秋狝的第九日晚上,弘昌帝在皇帐外草地上大宴群臣。
几日来,六皇子郑辰现的表现可称得上是英勇异常,所获猎物的数量列于众王孙公卿的首位,其次是五皇子郑辰琥。连馥阳也猎得了三头鹿和二十余只野鸡野兔。七皇子郑辰珑与几名文官整日在这广袤草原上吟风诵月,弄玉吹箫,日出而息,日落而乐,也极是风雅快活,还写出不少赞诵秋狝的诗句。要不是他的随侍围起了十几只野兔,两头小鹿,硬拉着醉醉醺醺的郑辰珑过去射了几只,他连一根兔毛都没摸到过。扔下弓箭,郑辰珑长吟了几句:“是亦众生,与我体同,应起悲心,怜彼昏蒙。”吟毕踉踉跄跄回到帐中,倒头就睡。
当然,猎获最多的还是弘昌帝,此次秋狝他共猎得白额虎一头、熊三头、豹一头、鹿十三头、狼五头、猞猁两只,野兔、野鸡也各有几十只,比六皇子的猎物还要多上几十只。
弘昌帝听着各人的“战绩”圣心大悦,重赏了猎获最丰的“三甲”六皇子、五皇子和定国公世子徐钦睿。当然,这些猎物都是在大批军士的合力驱赶围捕之下,由这些王孙贵胄最终拉弓射死的。弘昌帝所猎得的那头白额虎凶猛异常,上百骑兵合围了大半天,还伤了两条细犬,才由弘昌帝连射三箭得以捕杀。
酒过三巡,场中婀娜娇媚的舞姬撤下,又上来两个赤膊的彪形壮汉,他们脚穿牛皮短靴,下身着肥大的缚袴,腰系红黑二色短裙。二人在一上场,席上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着黑裙的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