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
秦听朝送客回来,一看眼前场面就顿时明了。
他面上挂笑连忙向孟藉作揖道歉:“孟侍郎,胡易到底年龄小些,还不到十五,殿试成绩未定,不如以后再议?”
说着叫小厮去拿些好酒给孟藉捎上,搭个台阶叫他下去,又张罗着亲自送他回府。
“秦老板,孟某人是惜才之人,儿女之事上绝不会强人所难。可他连去本官府上喝杯茶下盘棋都拒绝,到底是不识抬举了吧。”孟藉面色铁青,拂袖便要出门。
“孟侍郎!”秦听朝提着酒迅速跟上,还欲转圜一下,又回头催促胡易,“胡易来给孟侍郎道歉!”
胡易默默直起身子,只浅浅望了秦听朝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躬了躬身,淡淡道:
“秦先生,胡易无才也有德,不愿攀附权贵。孟侍郎,小生婚事当由母亲做主,不敢背弃祖上。”
孟藉的步子顿了顿,回头抬手向这清冷少年指指点点:“好啊,好啊,恃才傲物是吧!”
声音已经颤抖。
秦听朝眉头皱了紧,只能转身再向孟藉赔笑。
围观的人群却爆发出叫好声。
“胡易,有志气,好样的!”
“不愧是胡小君,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因文冠庙诗墙上的酬和诗,京城文人早给胡易冠了“胡小君”的雅号。
孟藉再也下不来台,却也不能落荒而逃,只能面红耳赤地杵在那里。
胡易重新直起身子,也不言语,身处旋涡中心,心思却似早已飘出物外。
杨烟旁观半晌,只替这个傲娇的少年干着急。
不出明日,胡易拒权贵的事迹定会满京城宣扬开,于他的名声会有好处。若日后朝中能有建树,那这个小插曲还会被门人或后代录入行状和列传。
想来史书里读的故事原来都是这样千古流传的,但事物总有两面,孟藉他到底是得罪了……
老子论道——“挫锐解纷,和光同尘”,便是教人收敛锋芒,智慧应对争端,不至于针尖麦芒,像她刚刚对苏可久说的——
这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尤其是自己尚未掌握话语权时。
眼看人越聚越多,皆是凑热闹不嫌事大,等着看当朝官员的笑话。
秦听朝只能回身又劝大家散开:“诸位不如回桌继续饮酒,今天酒价都给大家削减!”
杨烟来不及多想,从身侧桌上顺走一杯酒,迅速奔到孟藉前头,只当迎面没看路,不小心撞到他身上,迅速将酒泼了他一身。
堂堂从三品侍郎刚被黄口小儿人大庭广众下羞辱,又遭人泼了酒。
事态越来越严重……围观的人们哪个肯走。
门口本候着的抬轿小厮已经奔入前厅,七手八脚地帮自家家主擦拭。
“大人对不住!”杨烟立刻点头哈腰,“是小的没长眼睛,冲撞了大人!”
又抬头向秦听朝使了个眼色。
秦听朝收到信号,反而舒了一口气,连忙也举起袖子帮孟藉擦身:
“孟大人,着实对您不住,还请您赏脸随在下去更衣,他日必登门致歉!”
说着又向杨烟翻了个白眼:“哪里来的莽撞小子?若杯子里装的是热水,烫着大人怎么说?依《祁律》,辱没朝廷命官当受杖刑。 来人给他扭送到衙门打板子!”
酒馆数名跑堂小厮就要将杨烟拘了带走。
“大……人……”杨烟抬眼巴巴地盯着孟藉。
众目睽睽中,孟藉纵铁青着脸也只能抬了抬手:“不必,不必!我今日微服到此,不讲官场那一套,不过溅了些酒渍而已。此少年也非故意为之,放过他吧。”
“多谢大人有大量,您胸怀宽广肚里能撑船!”杨烟立刻抱拳相谢。
孟藉终于受用地挺了挺胸膛,叫秦听朝引着去更衣了。
看热闹的人们才渐渐散去,只有胡易还留在原地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