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马苑回宫后,还未走进东宫的门洞,李治就被父亲叫了回去说许久没与太子一起用膳了,想与太子共进午餐。
是以,一直到快要申时了,李治才从太极宫回到自己的东宫。一进自己的寝宫,宦者令陈伦就忙不迭得在他耳边絮叨:“太子殿下怎么才回来?岑太傅来东宫,等了您好一阵儿了!”
李治闻言,这才猛然想起,今日岑文本要来东宫为他授课的事。尽管,今天他们都曾出现在御马苑,但岑文本早已回家吃过饭了,
他却被皇帝陛留在了宫里。李治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哎呀”了声儿,自语了一句:“怎么就给忘得那么干净!”心里着实后悔。
话落,人已飞步轻功往书房而去…
李治一进书房,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赤红色圆领袍,头上裹着黑色软脚幞头的岑文本挺直着腰杆,屈膝端正地坐在书房大厅的席子上的画面。他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似是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轻轻咳嗽了声儿,才将岑文本从飘忽远游的思绪拉了回来。岑文本从席子上站起身,恭敬地向李治行了个揖礼“殿下回来了。”
李治连忙叠手加额,还之以礼自责道:“太傅快别这样,早知陛下要留饭于孤,孤就该提早让人通告您才是,让太傅久等了,是寡人的不对。今后寡人断不会耽误课程。”
凝神瞧着面前给自己道歉行礼的李治,岑文本满心赞赏地捻须颌首。明明是陛下想要儿子陪着吃顿饭,身为臣子和儿子,他又怎敢违背自己的父亲和君王,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将错误都归到自己身上,却是半句怨怪别人的话也没有。
想到这里,岑文本和蔼地说道:“殿下不用自责,陪王伴驾身不由己。这怪不得殿下的。来,坐下吧!”李治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浅笑,“多谢太傅的体谅。”话落,他挥了下手,婢女应诺而退。
李治趋步走上书房的竹制榻榻米,待岑文本在席案前坐定后,方微微提起袍裾,在岑文本对面的案几前屈膝坐下。他们各自的席子前,摆放着一张矮腿的黑漆印纹的案几,案几上摆放着竹简书卷和笔墨。
“今日殿下犯颜直谏之举,着实让臣刮目相看啊!”
李治微微蹙起了剑眉,眯起双眸斜睨了岑文本一眼问道:“是吗?太傅没觉得孤太过鲁莽,就不怕孤就此得罪陛下?”
岑文本反问了一句:“陛下是那种听不进去忠言逆耳的君主吗?”
李治心里不禁一凉,冷冷地接过他的话道:“可孤是太子!”岑文本被他说得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接招了。太子啊,距离天子的位置何其之近?只要皇帝出事,或者病故,面前这位就会从殿下变成陛下!也正因这个近,才使得他身份更加敏感更显得高危难测。
过了好半天,岑文本才干笑了两声儿,红着一张儒雅俊秀的脸庞道:“这,这倒也是。不过臣觉得,陛下未必真心想杀裕泰!”
沉思中的李治听到这一句,不由猛地抬起脸,睁大了双眼看向岑文本道:“哦?太傅也看出来了!”一个“也”字让岑文本也吃了一惊。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无意杀裕泰只是想…”
李治听透不说透地点了点头。少许,他幽幽地开口道:“所以,陛下这是用心良苦,孤又怎能让他失望呢?”
“能够教授殿下如此聪明睿智之人,为实是臣这个做太傅的福气了。”岑文本一脸微笑地问道:“殿下,今日您想学些什么?”
李治最感兴趣的,莫过于雄踞北方草原,屡次率部南下侵略大唐边疆,以烧杀掳掠逼得父祖向其称臣进贡,献礼和亲的突厥。
从小,他就想弄清楚,搞明白,为甚这帮茹毛饮血,残忍野蛮的胡虏,人数不过数十万,却能使汉家泱泱大国多次迁就,忍辱负重,送再多的礼物和美女,边境照样不得安宁的缘故。
虽然,他曾通过阿史那杜尔了解过突厥的情况。但,他想全方位的了解这个野蛮残忍的民族。为的是日后称帝,积蓄力量反击突厥!
李治面色沉重地问道:“太傅,您能给寡人讲讲突厥的事吗?”
“突厥?太子殿下对突厥感兴趣?”岑文本挑眉问道。
李治颌首“嗯”了声儿,单刀直入地问道:“您了解突厥吗?”
岑文本点头应诺,不答反问了一句:“殿下,突厥就像古代的匈奴。我相信殿下一定读过司马迁所著的《太史公书》,知晓何为匈奴吧?”
李治若有所思地颌首道:“诺,寡人知道匈奴。司马迁在《太史公书匈奴列传》中说,匈奴和汉人本来同出一源,都是大禹的后裔,夏朝灭亡后桀的一支子孙不甘心臣服成汤,便举部迁往北方草原,逐渐形成了与汉人对立的游牧民族政权…秦汉之际,则是匈奴最为强悍的时代,每年春季,单于就会挥师南下抢夺中原财富,杀戮汉家百姓,甚至奸淫妇女,纵火烧房,其凶残暴虐令人发指。无怪乎秦始皇要征调民力,修筑长城,汉武帝不惜劳民伤财,也要连年用兵漠北,就是为了征服匈奴,扬震天威。前汉孝宣帝时,大将军陈汤在一次战败匈奴时说:‘敢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真是大长我汉家士气!至于突厥,您适才说突厥和匈奴一样?难道,他们也是我华夏的后裔吗?”
岑文本笑着摇头,连续说了两个”非也“后,他捋着颌下山羊须,慢条斯理地说道:“殿下,司马迁之所以说,匈奴与我等华夏同处一源,原本就是有私心的!目的是拐着弯子骂汉武帝穷兵黩武,同室操戈。仔细想想,匈奴那般野蛮残忍的民族,又如何与华夏相提并论?”
闻言,李治不由得一怔,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质疑和批评司马迁这样著名的史学家呢。他挑起剑眉,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结合以前看过的其他史书中对司马迁家族背景,以及立场的描述,觉得岑文本所言不无道理。细思间,又听岑文本说:“所谓历史,过去了便再也无法回转,后人也无法探究历史真实的面貌。而史书中记载的一些事情,也只能作为了解历史的参考。毕竟,人都是有立场和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