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还有,赵国公常年伴随陛下四处征战,以致落下了风湿痼疾,坐席定要换成更为温暖柔软的才好。这些可都给赵国公安排了?”他脚底生风般走在前面,陈伦后面跟着小跑似乎也追不上他的脚步,累得气喘如牛却依旧不忘回应主君的话。“大,大王,大王放心,臣已经吩咐下去了。”
李治俊朗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这一年,他不过是个将要跨入十七岁门槛,还未正式加冠的少年人。但他那八尺身高,健硕的身材和英气俊朗的相貌,却早已不是同龄人可以比的。
快到上庭殿门口时,李治加快了步伐,一面跑上台基,一面微微带着些喘息地喊着“舅伯,舅伯……”不见丝毫生疏。
殿中的长孙无忌听到声音,连忙从席子上起身,快步向殿外走去。
李治甩开家常直裾袍的广袖,一路挥洒着汗水,登上了上庭殿的台基,与长孙无忌迎面相遇。他年轻俊朗的脸上,绽放出见到长辈时的纯真笑容,这让长孙无忌对他的喜爱之情又增添了几分。
长孙无忌抬起袖子,为外甥擦拭去额头和脸上的汗水,嗔笑道:“你这孩子,跑这么快干嘛,小心别摔着了。”
李治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喘着粗气笑道:“这不,听说舅伯来了,甥儿高兴得不行。好久都没见到您了嘛!”接着,他又说道:“舅伯是长辈,您只管坐在殿内等我就行。”
说着,他躬身弯下了腰。长孙无忌才发现他连鞋都没提,塔拉了一路过来见自己,心里顿感五味杂陈。不知是该说这孩子纯真呢?还是就像当年汉高祖迎接郦食其那样,只是为了让自己助他得天下?
若是前者,倒是合了我们的心意。可若是后者…
长孙无忌想起,褚遂良给他观赏的李治所抄写的《兰亭集序》。那笔法肆意洒脱,苍劲豪迈,差点让他以为是李世民所写。
俗话不假,字如其人!这晋王小小年纪,竟能写出这样有帝王之气的字,如果不是性格使然,那么又是什么可以解释得通这一切呢?况且,这么许多年不见,他竟还记得我有风湿的症候,特别吩咐内侍拿了软而厚的席子给我,怕目的并不像他表面上这么单纯!
对于长孙无忌心中疑虑和猜测,李治心里也在生文章。他在疑惑什么?难道是认为我无事献殷勤?怀疑我对他热情背后存有目的?这些关陇门阀树大根深,势力庞大且对权势格外贪婪。足以可见,长孙无忌此次突然造访,势必与褚遂良献上的那幅字有关,怀揣试探之心于我,我须小心应对不能给他露出半分不妥!
思索至此,李治才像是终于将鞋提好了似得,直起身做了个恭请的手势,面上露出既不讨好又十分尊重的笑容:“请舅伯进殿赐教。”
长孙无忌风俊犹存的脸上露出“舅父笑”是指点着李治道:“你啊你,提个鞋都累得喘粗气,一看你啊就是缺乏历练的!”
听长孙无忌一番带着笑的嗔怪,李治嘴角勾起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弧度。他为长孙无忌的轻信感到雀跃。然而,李治俊朗的面庞之上却是一副“从善如流”之态,顺着长孙无忌的话语勾唇笑道:“我自幼便喜静厌动,一旦坐下读书,便会忘记起身活动,更是懒得像废太子那般喜好狩猎。这身体呀呵呵,还多亏卢夫人时常给我调理……”
卢夫人就是李治的乳母卢丛璧,是杜才干的妻子。贞观元年,杜才干因参与谋反被杀之后,作为罪人家属的卢丛璧没入宫中当奴婢。贞观二年初夏,调到东宫丽正殿与长孙皇后一起待产。卢丛璧的儿子比李治大了两三天,正巧给六月十三日出生的李治做了乳母。
李治之所以提到她,就是想告诉长孙无忌,他是个依赖性很强,对于对他好的人充满感情的人。
“哦是吗哈哈…”长孙无忌挑起眉梢看了李治一眼。李治也笑着点了点头道:“卢夫人虽是奴婢,却与我是有恩的!”心里冷笑,好个长孙无忌,还真是老奸巨猾。看来,对付他还要费我一番心力。
两人说笑着走上了台阶,在玄关处脱了鞋进殿。
李治一改往日的藩王做派,拿了张席子,坐在了长孙无忌面前案几的另一面,提起矮几上的银壶亲自给长孙无忌咕噜噜斟上了一晚带有姜片和花椒的热“茶”问道:“舅伯坐在这张席子上是否舒服一些?”
“是舒服许多.只是这许多年未见,难得雉奴还记得我有风湿的痼疾,还特别准备了这个。你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吗?”
一番试探,听得李治微微一怔。也只在瞬间,他不着痕迹得恢复了常态,笑容可掬地应对道:“哪里啊!舅伯许多年不见却也是雉奴的亲人,总会有来往的时候嘛,早些为舅伯准备着也是应该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