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澜庭玉府各院各房都接连熄了灯,只剩回廊上稀稀拉拉的几盏铜制油灯,散发出或明或灭的光。巡夜的下人提着灯笼打着哈欠从怡园门口经过,冷不丁一阵急风迎面而来,让人毛孔一竖,生生打了个颤。“什么鬼天气!”来人搓了搓手臂,嘟哝道。虽然嘴上抱怨着,该干的活儿还得干,身强体壮的小厮一手拢着衣襟,一手抬了抬手中的黄纸灯笼,朝四周随意照了照。高墙青瓦,重漆朱门,原来巡到了怡园。怡园是玉家宗祠,平日就大门紧闭、人迹罕至,入夜后更是万物俱籁,有种说不出的静寂。想着那下人兀自抖了抖,抬起脚,想要赶紧离开这个阴森瘆人的地方。“你来了啊……”奈何脚步还没迈出,身边传来幽幽一声叹息。叹息似烟似雾,明明就在身边,却又让人觉得相去甚远,让门外的巡夜人头皮一麻,浑身上下一个激灵:“谁,谁在那?!”夜风簌簌,除了斑驳的树影,哪里还有其他人。玉家下人心中有些瑟缩,往后退了退。吧嗒忽然感觉脚下踩上湿漉漉的一滩,连忙又就着灯笼垂眼去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可吓了个半死。自己的脚下不知何时氤氲出一滩血迹,血迹汩汩的朝自己脚下涌着,像是从地底钻出的恶鬼,下一刻就要将人吞吃入腹、毛发不留。“啊啊啊啊啊血血血!!!有鬼啊!!!!!!”“哈哈哈哈哈哈!真没用!!!”巡夜的小厮瞬间被吓的面色惨白,扔了灯笼就拔腿而逃,却让墙头上的一人笑的前仰后合,就差抱着肚子在方寸大的地方打起滚来。云夜一身黑衣,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内,看着拎着死猫的玉树,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带这个混世魔王出来,到底算不算搬石头砸脚,给自己挖了个硕大无比的坑?!“够了,适可而止啊,将人引过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黑衣蒙面的女人飞上墙头,拎着调皮捣蛋的玉树往院中坠,嫌弃的看了那死猫一眼,恶狠狠地对少年斥到。“哎哟姑姑你轻功这么好,就算被人发现也跑的掉,怕什么嘛。”玉家小少爷的眼中放了光,被人关在地下室的郁结总算消了去,现在感觉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无穷的精力。“呵呵。”云夜一声冷笑,斜觑了眼找不到水、胡乱在身上一擦的玉树,满脸的鄙视。“本宗主当然跑的掉。只是玉树啊,一旦被你大伯父逮到在宗祠里为非作歹……你确定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玉树既然有胆子做,自然不怕被人抓住。只是云夜语气里的阴森让他心尖一颤,从脚底莫名窜起一阵寒意。“别,姑姑,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吧,树树给你看门,您要做什么就赶紧去吧!”少年腆着脸搓了搓手,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脑子却在一瞬间绕了十道八道的弯。开玩笑!被大伯父抓到是不会怎样,但怡园毕竟是玉家祠堂,这事儿要事捅回红鹤去,被自家亲爹知道了,可不得气的吹胡子瞪眼,追着自己满院子打?!见玉树识趣,不再乱来,云夜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提气一飞,便闪入了空旷幽森的堂内。而那个闲着无事的少年则背起手,哼着小曲儿,慢悠悠的晃到门口,倚着门柱坐下,眼中闪过星辰般的光亮:“反正都是玉家人,老祖宗们,可算不得树树不孝、放外人进来哦”城郊之外的相思园是玉家祖坟,而坐落在澜庭玉府的怡园,却是只有玉家嫡系男丁才能进入的宗祠。玉家宗祠建的气派而又肃穆。清一色石柱青砖,配上挑高的大梁横檩,经历上百年的雨雪风霜依旧毅然而立,带来一种历史沉淀的沧桑感。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夜风吹的长明灯微晃,在寂静无声的室内留下或明或暗的疏影。仿佛人生前的对错和死后的黑白,都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回归原点,干净纯粹的叫人无法直视。玉家先祖的牌位自上而下依此排列。或波澜壮阔,或平淡无波,每一块牌位背后都是属于一个人的须臾数十年。可纵然再过华丽再过精彩,也不过化作那四四方方的一块,成为别人祭奠瞻仰的替代品。黑衣蒙面的女人在供奉香火的条案前站定,缓缓扯下面巾,露出一张清冷至极的脸。嘴角一动,那抹幻化而出的讥笑却又瞬间为这片清冷带来万丈光华,就像踏云而来的神女,耀眼的叫人不敢直视。“倒挺像模像样的。”一声冷哼,云夜扭过头四下打量了一番。南秦是男权社会,女人没什么地位,什么三从四德她已经见怪不怪,却发现这样的风俗在玉家尤甚。话说这怡园的宗祠就是专门为玉家嫡系男孙建立的吧……冠上玉家姓氏的女人也不是不能入,只是恐怕得等百年之后化作一缕幽魂时,才能变成那方冰冷的死物,同玉家的那些老头们一起,被人摆在这高堂之上。从香盒中抽出一柱香,就着长明灯的火烛点燃。黑衣乌发面容皎洁的女人垂了眼,也不跪不拜,只是将香柱插入香炉,看着那香柱燃烧,烟气袅袅而上,带来诉说不尽的晦涩黯淡。茫茫浊世,造化弄人。你们姓玉,我却姓姒你们身居高堂,我却挣扎泥尘。本是同根,却注定无法相聚相认。但愿我族众人回归北溟阴山的那一刻,两族之间的恩怨纠葛能够随风而逝,真正的沉淀在这空旷而又寂寥的地方……咚咚咚玉树见云夜久不出来,在厚重的大门上敲了敲,借着半开的缝隙探进脑袋,压低了声音唤了唤:“姑姑?”见供案前的女人转过身,扯上蒙面的布巾,他才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找到你要的东西了没?”云夜提气一动,拎着少年在怡园的墙头一踏,直朝着灯火不明的后院飞去。“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