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之中,阎罗率先醒了过来。
此刻他脸色发青,印堂极黑,显然大势已去。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座小木屋的房间,简陋却充满生机。
守在他身边的是萧复与不动。
见阎罗醒来,不动递上了一壶水,随即赶紧跑了出去。
大概是去通知其他人了。
萧复对着出门的不动补了一句:“把孟姑娘叫上。”
于是,屋内只剩下了阎罗与萧复。
阎罗喝了几大口水,觉得胸腔内清凉了些,他唤了声:
“萧复对吗。”
萧复点了点头,默默的走向阎罗床边,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对此刻如风中残烛般的天下第一高手,他甚至有些紧张。
阎罗看了一圈,不曾看到孟青依的影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自己奔波数十载,妻离子散,奋斗一生所求的方外之城,如今也毁于一旦。
究竟是何苦来哉?
“我快要死了。”阎罗淡淡的说了一句。
萧复豁然抬头,阎罗的身体状况虽早已被天谛禅师料定,但此刻听阎罗亲口说出,还是有些吃惊。
阎罗很喜欢萧复听到这消息时掀起波澜的模样。
他幽幽道:“我的五境之力,本就源自鬼城,最终倾尽全力摆下这必杀之局,城毁人亡,自然逃脱不了。”
萧复正了正身子,说了三个字:
“为什么?”
阎罗一愣,慢慢的,目光沉了下来:“什么为什么?”
萧复目光灼灼毫不后退:“奋斗大半辈子的鬼城,本可以让朝廷铩羽而归,最终却选择同归于尽,这是为什么?”
阎罗没有回答,他在等萧复的下文。
萧复继续道:“秦元帅的大阵被你轻而易举便破了,王正一被血徒打的生死不知,旁边还有天谛禅师未曾出手,就凭几个小门小派的掌门,便能让你不顾一切引发大阵,实在解释不通。”
顿了顿,萧复眼睛微眯:“除非,你有不得不做的理由,让你必须把他们全部留下。”
阎罗失声笑道:“难道他们不该杀?难道......”
萧复突然起身,大声截道:“那你的那些属下呢!!”
他双拳紧握,微微发抖,显然心情极为愤怒。
阎罗身子明显震了震。
萧复继续说着,铿锵有力:“判官、地藏、黑白无常、日夜巡游、牛头马面......他们也都该死吗!”
阎罗听到这些名字,深深的埋下头去,愧疚难安。
他确实欺骗了这些人,他最对不起的也是这帮对他无条件信任的兄弟。
萧复一字一顿:“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普天之下,能让你将一切抛弃,又不得不做的,只有长安的那个人。”
阎罗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无限的杀意!
萧复眼见此状,便已知自己的猜测至少有八成接近,淡淡道:“你不用如此,若是以你这朽木之躯,强行与我对拼,恐怕就见不到你女儿最后一面了。”萧复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水,继续道,“何况,如今天下,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阎罗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凝:“定国侯?”
萧复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阎罗得到确认,缓缓道:“赵峥,果然是不怕陛下的。”
萧复很快抓到了他的语言漏洞:“陛下?前辈这声尊称可不像你鬼城之主该说出来的话。”
阎罗愣了愣,此刻他差不多就是个普通人,得知将死,心下一时放松,竟脱口而出。
萧复想了想,决定还是问个明白:“是因为清剿江湖的计划么?”
阎罗显然不打算开口。
萧复下了一记重锤:“我可是要照顾你女儿女婿的,你现在不说,我就把我猜的都告诉他们。”
阎罗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蔫儿坏,顿时气急,咳了好几声。
萧复适时贴心的递上一杯水:“前辈,快死了就别这么动气了。”
阎罗一把推开水杯,水花四起,胡乱的洒在了地上。
萧复见他不买账,顿时火起,大怒道:“你也这么大年纪了,不为你女儿想想?若是我猜的不错,此事之后陛下又怎么可能放过你女儿?”
这话终于见了效,阎罗明显愣了愣神。
萧复继续施压:“你女婿可是冠军侯!若是不知真相,又如何与你这鬼城的女儿在一起!”
阎罗斜眼看了萧复一瞬,皱眉道:“怎么?这小情小爱比天下太平还更为重要么?”
萧复十分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太不太平我不知道,但霍封居是我兄弟,你女儿也算我半个大嫂,我自然要先为他们考虑。”
阎罗一怔,这话虽然毫不讲理,却包含人情冷暖。
终于,在思索过后,他松了口:“你猜的大致不差。”
得到确认,萧复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他疯了不成?”
阎罗慢慢道:“天下想要太平,便不能有任何江湖势力,这是我与陛下的共识。”
萧复想了想,道:“所以你就假借不得志出离朝堂,深入益州,多年布局就为如今之变?”
阎罗点头道:“不错。”
萧复被此话震惊,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眼前此人,不愧是当朝前任宰相,百官之首!
心思狠辣,缜密果敢,忍辱负重,谋略无双!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阎罗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心地善良,此事最终如何,便交给你自己决定,我快死了,定是看不到了。你适才那席话,我还算放心。”
萧复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天下太平与小情小爱哪个重要的那番回答。
抢先推开门的是孟青依,她一来就跪在地上,痛哭道:“父亲!求您救救霍封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