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沉,当天光渐渐消逝在天际那团灰沉沉的雾气,最后那一抹云霞的金黄中便混着了淡淡的紫,轻轻地从玉衡山拂过,在东南角那座三进气势恢宏的道观上留下纯净得不见一丝斑驳的光影。
玉衡山上玉虚宫,玉虚宫里天外仙。
玉虚宫就坐落在玉衡山的东南。
东西向,东方的六座山峰依次递增,向西而望,八座山峰逐级递减,两边形成拱卫之势,守护着那座正居飞龙之位的道观。暗合七反九还的大衍易数,这也是道家内丹之道的根本。
南北向,玉虚宫正居乾位,乾卦属阳,汇聚整个东南角的阳朔紫气。每有日出日暮,这天地感应自然显化的紫气便将旧棉絮般的云层撕扯,只留下最湛蓝的苍穹为幕。
日出日暮的开始正是阴阳交汇,紫气融动之时,观里的仙师朝采阳炁,夕取阴炁。汲取日月之精来补益自身。
道观正上方的云端之上是一石台,石台正中又立着一棋台。群山巍峨,环棋盘而立。长天苍苍,垂浓云而下。又有真灵环绕于那伫立在石台四角的四根石柱,形成一道道光幕,泛着流光,隔绝那些来自外界的窥视。
颌下三须长髯的老道独坐在棋台前手执白子对弈,棋台对面却是空无一人。
道人指尖掠过七彩光芒,棋路变幻无穷。随着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白子如游云般在黑子的冲突围阻下反反复复冲跳,看似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实则步步都是险中求生。
对面接连的出招让道人招架不得,不断消耗着他的精气神,他尽力支撑着对局,只希望坚持的更久些,使得迷雾稀薄一点。
“倏”地一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棋盘上,瞬间升起一层雾气。他终究是坚持不住了。四周的光幕随即消散。道人一下跌倒在地,他瞪圆了双目,紧紧盯着那个即将消逝的棋盘,在那一闪而过中,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一团内里隐约有金光散发的黑气出现在棋盘的北面,这代表着那团黑气发源于宁国盛京。苍天已经给了他想得到的答案。
一道道无形的气旋从手中打出,那气息澄静透明,带着如花开花落的沉静融入天地。天边那些稀薄的云层忽地向这里汇聚起来,然后开始激烈的翻滚,似是经过了沸腾一般又分散成清晰的一片片。
柔若无物的云片散向京城,散向道观,以天地作媒介无声无息传递道人的意念。
………
落霞孤鹜,秋水无尘。荒原的风把山脊日夜不息地削割,以最流畅的线条衬托山下的古刹。
古刹内有九个蒲团,九个蒲团上有九个僧人。
正中端坐的是一老僧,身披红色袈裟,白眉低垂,慈目半阖。两边各有四名黄衣僧人拨动着手中胡桃木的念珠,神情肃穆且庄重。这几位正是各地寺庙住持。
天际的霞光刚隐去没多久,“咚咚”“咚咚”,翠而不洌的铜铃声响起,带着柔和悲悯的气息冲刷这一方天地。
红衣老僧快步从寺庙走出,抬头看向那开始显露异象的天空。
半暗的空中以流光溢彩做底色,似是幻渺的彩绸。几颗泛着金光的流星划向古刹,待近了一看,却是几只翠鸟,颈上系着暗金色的铜铃,在空中闪烁出金黄。
翠鸟在古刹上空盘旋着,口中衔着明黄色锦帕。金线钩织的锦帕上绣着佛家真言,又漆画了华美的佛经故事,晚风轻拂,故事上的人也跟着动了起来,散发出神圣而不容亵渎的庄严。
荒原上无数潜隐的强者感受到了天象,他们或站立起身,或匍匐在地。神圣的气机下,无数个他们,或感受到了沉淀千年的圣贤之言,发觉禁锢了自己许久的桎梏松动,或身上浮现出许久未曾有过的战意,随时准备爆发出来与这段气机一战。
只是见那流光进了古刹,他们都沉默了许久,然后带着感慨和惘然的复杂情绪,兀自离开。
于是荒原又恢复了平静……
这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信息,只见那老僧端正地整理了一下僧袍,竟是恭恭敬敬地双手高举过头接过那方锦帕,八名黄袍僧徒皆是面带恭谨之色分列在两边。
待那青鸟化作流光划过天空返回,直到再也不见了踪影,老僧这才拿起那方锦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