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军自第二次中原大战一统后,尚未来得及处理战乱所遗留下的满目疮痍。中原大陆最南方便又烧起战火——一股自由党激进分子,无论怎样也不愿意参与新政府的建立,和流党之中最有话语权的民众党联合,组建了地方军,拔地而起了。
这回,原本觉得流党无伤大雅的人民也再忍无可忍,群起而反之。
这一场裹起来的乱,还没来得及变成血雨腥风,就忙不迭地偃旗息鼓。
可怜为此重回战场的中原联合军第六军军长顾还亭,还没来得及堪重用。
至于中原联合军这个名字,是从西北军在南方局势混乱的节骨眼不紧不慢地定下来的,他们顺势踉踉跄跄建起了新的国家——中原联众国。
联众国名副其实,的确是原西北军总司令杨德晖花了大心思的。
由他本人担任总职,从那股甘愿建立合众政府的选出一个好拿捏的自由党人士,担任名号响当当其实是花架子一个的副总统,再有便是从原豫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国家理事——此政府一搭眼看来,实乃三党之智慧的结晶。
一个参照西方国家参照的歪七扭八的政权,就这么诞生了。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洋人突然发难,浩浩荡荡地向着东北边境、虹海沿海以及东南地区海岸行进。
顾军长是块砖,哪里要用往哪里搬,第六军以更快更迅猛的势头直指虹海。
洋人来的不凑巧,民愤正因一个流党而激昂。在群起抗争之下,洋人也很快出了败退的架势,但他们并没消失殆尽。
而是凭借贸易和杨大总统那颗息事宁人的心,在虹海做起了大买卖。
这买卖非同寻常,租的是地。
于是,整个虹海被一分为二,满是洋人的那块地界,叫做租界,二者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老百姓们点点戳戳,争议四起,但好在没再有战乱,纷争种种,杨大总统都任他去。
紧接着,虹海便新驻扎了一批固定驻军,叫做虹海驻防军。驻防军总司令,便是势如破竹的新秀——原先的顾军长,此时要叫司令了。
驻防军一来,百姓的心才算安稳了下来。
新将入城,虹海内居民的惧意随着冬季剩余的残雪一起消融了,底气也如同春枝迸芽,逐渐的复苏、生长、欣欣向荣。
夜里,军队的车马人流不停息,有意汩汩地朝城内流淌。士兵们只成三排,将领打头排,早早就在虹海扎根的地方防备军也来凑热闹,有意要搞出一副盛况景象。
百姓们就密密麻麻地在两侧围着,站不下的,就在楼房上的洋台上挤着看街景。
霓虹灯在荧荧地照着年轻女孩儿们愉悦柔嫩的脸庞,人声鼎沸翻吓,宛如煮沸翻腾的鲜汤。
士兵们前半段路走的纪律严明,后半段路就跟着一起娱乐。
看见好看的姑娘,就朝人家吹个口哨;看见对着他们敬礼的小孩儿,也严肃地把礼敬回去;跟着去捡百姓洒过来的糖果;冲认识的人喜不胜收地挥手...干什么的都有。
一个年轻男子正在临街洋楼的第三层翻书。
不太凑巧,这洋楼原本是个挺别致的会馆,偏偏他挑的这一间,窗户对着冗杂的街道,人声一阵比一阵吵得响,洋台对面的四五个同龄的姑娘聚到一起叽叽喳喳。
男子被吵得脱离佳境,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扣上书,仰摊在软皮单人沙发里,力图和沙发融为一体。
屋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书灯,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霓虹时而扫进屋里来以作点缀。
男子穿着休闲的咖啡色皮鞋、面料上乘的同色背带裤,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光滑平整。
他的面容和两年前并无太大差别,只多在脸上架起一副眼镜,在这光影里无端却沉静了许多,不知道是怎么个显法,显得也成熟稳重了点。
如今,何楚卿已经不用张嘴编排自己的年龄到二十一岁了,两年时间依然悄然而过。如果时间凑巧,他还可以硬生生把自己抬到二十三岁去。
窗外的吵闹声又一次翻倍地响,姑娘们甚至情不自禁地尖叫出声。
是又一波军队走近了。
何楚卿起身走到洋台去,索性跟着一起看热闹。
只见满街都是人,独独让出一条路给军队走过。地方防备军已经过去,接下来的便是威名赫赫的虹海驻防军。
虹海驻防军的制服颜色更深,更能凸显军人优秀突出的体格和肌肉。
打眼看去,连何楚卿也要称赞一声赏心悦目,难怪引得一群新式姑娘连喊带叫,红潮泛上面颊。
突然,对面洋台的姑娘堆里又爆发一阵笑声。
何楚卿抬眼一看,群星环绕中间,一个高个儿姑娘摘下自己耳朵上挂着的一枚玉石耳坠子,塞进一只碧绿的香囊里,脸上带笑,大大方方地掷了出去。
楼下的群众,连着楼上的姑娘,凡是目睹了这一番好戏的,全都探头去看这香囊花落何方。
领头的穿着军装的男人混迹其中也难以忽视。
他的正步迈的略有些懒散,看见向他投过来的物件,步子不过顿了一两秒,一伸手,香囊就不偏不倚地稳当落在了他手心里。
抓着这么个柔软带香的什物,他似乎没有想到,但脚下步子没停,他在哄声里下意识抬起了头。
那实在是一张足以让适龄少女怦然心动的脸了。
投掷香囊的少女浑身倏地烧了起来,仍是硬撑着,故作熟络地抬手挥了挥。
底下的军官报之一笑。
这点小插曲还不足以勒令军队稍作停留,队伍很快又走远了,再吸睛的军官也逐渐变成不可及的一点。
思绪随着人远去的,仍有两人。
房间是他挑的,巧合是他凑出来的,但在顾还亭抬头的那一刹那,他的一切打算和计划,却全都付之一炬了。
他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这才又去看那个投掷香囊的姑娘。
高个,身着暗绿色旗袍,同色系的冬季披风,那上面的暗纹勾勒出她出挑的身材。那张脸又足以让任何打量她的人都能说得上一声“眼熟”。
穆孚鸢。
上海最知名的画报女郎,穆三小姐。又是剧院里头等上座的女演员,堪称明星。
她的瞩目又何止于在楼上朝着中意的军官掷香腮?
何楚卿不屑一顾地想,说白了,不过就是一只耳坠子。
何楚卿去摸脖颈。
白净的皮肤上箍着一条黑绳,松松垮垮的,绳子还是他精挑细选的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