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师姐的心灵正受到强烈的冲击,所以,脸上的气场就显得很硬气:“老娘要留下来思考人生。”
“嗯……”他的手很自然的摸摸她的头:“被我这么真诚的表白,是应该好好思考一下。”
她试图翻出最凶恶的白眼,却只能目送他笑嘻嘻的上车,车灯的黄点渐渐消失在暗黑的天幕下。
她到转角稍明亮的小食摊挡前,吃了几串鱼蛋,又踱到前面的阴凉处喝了杯鲜榨果汁,嘴里一直是甜甜夹着酸涩的味儿。当出租车开到繁华新区,停在红绿灯前面,万隆广场的招商广告牌循环闪亮,那道招牌的停车场入口,她仿佛又看见了他。
他刚刚才说过:他叫玄烈云,不是臭流氓,更不是。他还说:他喜欢她!
那一晚,他在万隆广场停车场的出口,临拐角处,右脚踩在一个小混混的胸前。他那时候,是极嚣张却又极严肃的。他一掌扇向小混混的脸:“垃圾阿婆的钱你也抢?啊?有本事去抢银行,劫金库啊……你抢阿婆的?还是捡垃圾的阿婆?还要打人?”
他似乎越说越恨,又一巴掌盖过去。小混混哭丧着脸,把怀抱里揣着用旧报纸包着的一叠钱递出来,后面一个衣衫褴褛的阿婆颤抖的迎出来,捧着失而复得的钱热泪盈眶。
小混混爬起来走了,阿婆千谢万谢,擦着泪珠子:“谢谢你,我代替我孙子谢谢你。先生你真是大好人,祝你好人有好报。”
“我是好人?”他拍着自己的后脑勺,眼色掠过一抹柔和,这一抹柔和把他衬托得近乎羞涩,他愣着望见阿婆离开的身影,突然又跑上前去,捉住阿婆的手,把钱包里的大钱,零钱通通一古脑儿的塞到阿婆的手里。
塞完钱,他却飞也似的转身就跑,结果一头撞到侧边的一辆轿车,却还在喃喃的叹气:“我是好人?他妈的,我是好人?哈哈哈……”
她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好笑。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走的时候却像是逃跑的歹徒一样慌不择路。
此后,刘艾艾就常常遇到玄烈云。一年只去一次酒吧,遇上他帮郑苹送一次早餐,遇上他相亲回来遇上他与男人约会又遇上他……
她想,这世界真是扯蛋,居然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个变态ay,居然让她和一个臭流氓这么有缘。
她从没想过,缘分这东西,只因她在乎在意,才成为缘分。
她每天都经过同一条小路,转过万隆广场,沿着东郑中路再到警察局,路途上有一个咖啡馆、一个广场、一个市场……无数的行人与她一起来来往往,警察局里从一楼的保安室到7楼的分局办公室,每天偷偷看着她的倩影发呆的男人10个手指数不齐全。咖啡馆里,甚至有一个男人一个月来,每天都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候她下班,以一切可能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甚至于精心制造了3次偶遇邂逅的机会……
她从没想过,那么多与她朝暮相见,不断与她擦身而过的人,她为何一个都没有记住?甚至没有怜悯一下别人精心制造的缘分?
她独独是记住了这个人,其后不断的以出格言行挑战她的底线的男人。今晚,他轻飘飘的对她说:我喜欢师姐你!
可是,在2个小时之前,她在夜总会的暗角里,清楚的看见他匆匆的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外套轻轻的披在郑苹的身上。他俯身搂住郑苹的肩膀,刻意的弯着腰身去将就郑苹的高度,那样的背影,像是怜惜更像是纵容。
今天下午,她和另一豁区的一个谭师姐吃饭时,谭师姐两眼放光,却又不无遗憾的告诉她:“据确切消息,玄烈云已打算把生意转回城,已把你们那一区的万煌酒店收购。”之后的口吻充满羡慕嫉妒恨:“玄烈云啊……听说从前市的师姐们,天天都想去他的夜总会查牌,哈哈哈,她们说:全世界的鸭子都及不上他有型。”
刘艾艾对这位师姐花痴到“丧权辱国”的行为极之不齿,但人家好歹是她的师姐前辈,她便尽一尽地主之谊,陪谭师姐去一趟刚刚易手,新老板是玄烈云的夜总会里查一查牌。谭师姐美其名曰:便衣秘访。
夜总会里,看到郑苹被挟持到前台差点跳脱衣舞,她深感意外,然后看着玄烈云英雄救美她就更加意外。
郑苹望着玄烈云的眼神复杂得像经历过千山万水、历尽百劫重难……
她不能理解,在拳馆里,郑苹为什么要隐瞒她和玄烈云认识的事实?郑苹那时异常的举动又是否与他相关?
这一切意外,都不及另一个意外冲击强烈。他,居然就是玄烈云!
这真是让她无助到莫名其妙的事情。玄烈云,在两个领域的知名度类似于天皇巨星,一是黑道,一是警界。
而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从前不花痴。
他既然是警界的头号敌人,那她与他便应敬而远之,恍若路人。即使他说:我喜欢刘师姐你。
还是不要喜欢的好!
郑苹一直盯着车窗外,刻意不看身旁的玄烈昊。他一次一次的握住她的小手,她一次又一次的挣脱。
他又厚颜无耻的反复握她的手,而她也不厌其烦的反复挥开他的束缚。仿佛只有这样,才可显示他执着的想念,才可表达她固执的怨恨。
两两无语,喧嚣城市两旁热闹的街灯渐转平和,取而代之的是低调的奢华。
穿过位于郑堤的豪宅社区,沿着以白兰花点缀的平整小路向东行,郑边的木棉花开得灿烂,迎接着尊贵的主人。
玄烈昊的车子停在木棉花开得最灿烂的大道尽头。她从车子里步出,棕红色的花瓣自树顶端向下快乐盛放,不用抬头亦可想像枝头那豪气的艳红。
那时的她以为,每一对热恋中的男女,都少不了会说这些毫无意义,常人实在无法启齿的情话。所谓调情,便是如此……事后回想脸红耳热,当时却觉得只像是互道“晚安”般,天经地义一样的渗出蜜汁的美好。
如今才发觉,他能把情话说得前后对题,像押韵的散文一般工整,恰恰证明不是情之所至,而是苦心经营。
她曾经那么爱他,也没说过一句好听到可以入册的情话。男人的甜言蜜语,果然最不可信。
古旧铜门“吱呀”一声,打开郑苹面前的路。玄烈昊站在门边,有点尴尬的解释:“好久没回来,门都生锈了。本来打算让人上点油,要不明天你选一下式样,我们把门换了?”
他望着她,像是很自然的征询老婆意见的老实丈夫。她缓缓抬步进去:“玄先生倒是处处有行宫,不知道这里,养的是第几位夫人?”
“胡说八道。”玄烈昊微摇头,像有点神思恍惚:“我和你说过的,木棉花开遍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乡。我在这里出生并长大,好久没有回来。”他低头,有一丝落寞:“我曾经想过,世界那么大,你偏偏选择这里落脚,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家乡。”
“玄先生,你想多了!”
郑苹才踏进大门几步,木棉花瓣坠落她的肩头,她便开始听到哭闹声。哭声渐行渐近,清晰得揪心揪肺。
“贝贝,小公主,姑奶奶,冬姐姐求你了,你吃一口吧……”
“呜呜呜,我要妈米,妈米答应过今晚给贝……呃,煮大餐……呜呜呜,我要妈米。”
……
郑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刚转出木棉花遮盖的枝头,老树盘踞的尽头深处,跑出一个圆圆胖胖的身子,童声欢欣却嘶哑:“阿爸,阿爸……”抽抽嗒嗒的话声要断未断:“冬姐姐……坏,呃……她说:妈米不会给贝贝煮饭饭。妈米……”
扑的一下胖胖的小手便圈住了郑苹的小腿,圈得那样的紧。明明是极欢欣地蹦跳,仰着的小脸却还挂着闪闪晶莹的泪珠儿:“妈米,妈米,坏妈米……”
是的,我是坏妈米。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坏的妈米了。她弯下腰,一把将贝贝抱到胸前,极沉极让人满足的重量,结实的把幸福坠在她的心头。
双手把女儿高举过头,幽暗月色下女儿的脸庞像珍珠一样透明,眼圈周围却又红又肿,大大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线的眯着。
“贝贝……”她把女儿紧紧的搂在怀里,头枕着女儿小小的肩,想要坚强一点,却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第一次,2年7个月,她第一次以一个母亲的心情去拥抱自己的孩子。10月怀胎之苦,产时撕心裂肺的痛,后来那忍而不发的爱,弃而不舍的愧,漫长年月里被强行压抑起来的母性,在这一刻如一个被饥饿折磨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向她狠狠的噬咬起来。
那些曾经历过的苦,现在还感受着的痛,似乎都已变得微不足道。眼前所有的风景,木棉花、芒果树、白槐,包括那走近老宅大屋的石阶路,都没有在她的眼睛里落下半分影像。她的心,只有女儿,她的宝贝儿!
“妈米,不哭,不哭。”
“嗯,妈米……不哭。”
“吧嗒”的一下极轻的亲吻,贝贝像个解语的天使,双手搂住她的颈,脸宠重重的蹭着她颈后,可怜又可爱:“贝贝肚饿。”
玄烈昊倚在芒果树下很久,眼前女人抱着他们的女儿泣不成声。这一幕,他曾经无数次臆想,却不敢相信有一天,它真的会到来。他不是个爱做梦的人,即使是梦境,好像也遗留现实里的几分清醒。由他算计量度过的事,从未出过差错。
唯独是这一次,一段猝不及防的感情,一个开始并不期待的生命,就这样,把他精心计算的人生,在天边画出一道血色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