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贝蒂卡把水壶和干粮、长弓和箭囊、一根手杖以及两个黑眼圈送到门口,亨利被这些东西压在下面。贝蒂卡容光焕发,跟亨利温存了好一会儿才放他走人,孩子们陆陆续续都来了,看着他俩笑。
从梅钦到安备因村,最快的办法是去乌露河,在河上租一条船,或者随便砍些树搭一条木筏,然后顺流漂下去,这样既迅速又省力,要不了半天时间就能到。只是机会难得,亨利打算训练一下孩子们的行军能力,毕竟快打仗了,那话怎么说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亨利也算是个老兵了,知道比起短兵相接的危险,长时间行军和围城伴随的饥饿、疲劳、脏污、伤口感染、营养不良、水土不服和疾疫流行才是造成这个时代军中减员的最主要因素。
就当是一次期末考试吧。
他检查了孩子们携带的干粮,结果让他很满意。但他也告诉这群半大孩子:去了帕拉汶、苏诺甚至德赫瑞姆,就很难吃得到这么精致且耐储存的干粮了。所以出于教学的目的,原则上尽量能不动用干粮,就不动用。他们顺着乌露河的河堤行走,沿途采集浆果、捕鱼、射杀野鸭和野兔。
很快便脱离了梅钦村的范围,河堤上的亚麻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划着小船的渔夫。他们大多是逃荒到此的诺德人,一年到头少有离开船的时候,因为他们除了这条船以外几乎没有别的财产,一年十二个月几乎全在吃鱼。还有些住在沼泽和芦苇地里的野人,是几百年前的帝国时期陆续从南方逃过来的奴隶产下的后代,人种很杂,说着一种任何民族都听不全懂的皮钦语。偶尔能看见一点野人种植的作物,稀稀落落,矮小又干瘪。
十几年前,哈劳斯王的军队入侵了这里,破坏了乌露河上游的水利工程,作为对曾扎尔佣兵援助山南瓦兰叛乱的报复。沼泽地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多年以来并没有丝毫好转。他们又拆毁了北面的海堤,引来海水倒灌......
“亨利叔叔,那是什么?”小巴恩斯指着一片石头铺成的菱形问他,打断了他的沉思。
嗯?我在想什么?
亨利摇摇头,驱散自己的回忆,他摸了摸下颌短短的胡须,回答道:“那是诺德贵人的坟墓。先王在时,有很多诺德军阀为他服役,这些人后来被现在的国王陛下驱逐,他们在芙多洛修建战船打算返乡。其中一些没能熬过沼泽中的瘟疫和湿冷的冬天,没能等到战船建成便死去了,他们的随从就在船下挖掘大坑,把这些死去的诺德人摆在船上,穿上生前的铠甲,在身边摆上武器和盾牌,作为他们的坟墓。”
半大孩子们发出“噢——”的一声。小亨特突然冒出一句:“总觉得亨利叔叔今天有点不一样呢。”
“是因为贝蒂卡婶婶的缘故吧?”另一个小子怪声怪气地说了一声。其他人便都笑起来。
亨利也笑,胡子翘起来,一跳一跳的像只燕子的双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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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亨利带着一个大包裹,跟着运送木材的马车进了帕拉汶。他在山羊路12号见到了芬恩·马龙,后者比上次见面又胖了一圈、高了几寸。
“啊!是亨利叔叔,你怎么来了?”芬恩又惊又喜,上去抱住了他。
亨利也喜气洋洋,搂着他的腰抱了两下:“唔唷,马龙少爷呀,我可抱不动你了!”
“叫我芬恩就行了,您是长辈。”他对着坐在旁边的赫尔穆和奥戈介绍道,“这位是亨利叔叔,梅钦最好的射手,也是村里的民兵教官。他和我的父亲一起参加了山南瓦兰战争,亲近得像一家人。将来我的枪旗组建时也会担任重要职责。”
又向亨利介绍自己的两个朋友,两人都表现得很礼貌。
得知其中一个就是奥戈,亨利的笑容僵硬了一些,又对芬恩道:“我从家里给你带来了一些东西。”
于是两个人就走到芬恩的卧室。拆开包裹,里面是一长一短两柄剑、两把单手握持的战锤、四只长枪的枪头、两面蒙皮的橡木扇形盾、一支手弩、一副看上去相当陈旧的鱼鳞甲、还有一面绣着马龙家族纹章的燕尾旗。
亨利帮着芬恩把这些东西一一摆在地毯上,小声在他耳边说:“那副鱼鳞甲就是从你那个叫奥戈的朋友的渠道买来的,但是头盔我们没敢买。”
“有什么问题吗?”芬恩贪婪地抱着那副鱼鳞甲,左看看右看看,凑近一闻,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我怀疑这是从某个诺德王公的船墓里挖出来的陪葬品。”
这下芬恩咳嗽得更厉害了,一把将鱼鳞甲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别担心,这是我们仔细清洗后,用松叶熏过的味道。”亨利连忙把它捡起来,拍打干净,“但是头盔跟胸甲不一样啊,马龙少爷。你难道想戴一顶从干尸脑袋上剥下来,还沾着死人头皮的头盔吗?忘了这事吧,咱从别处买。”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芬恩摆手,“其他的没啥问题吧?”
“没有,这些武器都是从提赫洛格的铁匠那定做的,短的那把剑和两柄战锤是老爷的收藏。”
“嗯,麻烦你跑一趟把它们送来。”芬恩看向那些武器,拔出那把短剑,用指甲弹弹,再凑近看雕花的剑柄和护手,“真漂亮,老爷子也年轻过啊。”
马龙老爷其实也才四十岁。亨利没敢说出来,又从贴身的地方摸出一封信,天气太热,蜡封都有点化了。
“这是小老爷给您写的信。”亨利把那封信放在桌上,然后站起来,“里面有一笔钱,是给您购置其余装备的资金。”
芬恩也站起来:“这就要走吗?”
“是的,马龙少爷,我还得回去训练那些小子们。”他过去抱了抱芬恩,又扶着他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他突然想起件事来,便道,“我听说帕拉汶有个寄养孤儿的地方,是这样吗?”
“对,养济院。怎么了?”
“你知道,贝蒂卡,她,噢,也就是我的妻子。我,我们希望能......收养一个孩子。”亨利支支吾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