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身子有些紧张地往前凑过去,想要确认一下青年是否需要暂时中止此次谈话。但她刚要离开作为的身子被青年表示不用慌张的手势推回了椅子上。是的,医生不无尴尬地发现青年用扬起又瞬即垂落的手势拒绝了她的好意与关心,并且用这手势拉远了彼此的距离。医生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就是从刚才的某一句话开始,她通达青年心房的路途中突然横亘着千山万水。
可能是笑声也感到疲惫厌倦了吧,迅速地微弱起来直至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死寂般的沉默。
医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无名的恼火,脸上不经意间爬过一丝愠怒。她的内心很清楚现在应该是将注意力投注到眼前的这个青年身上,而不是由着自己的思绪涣散开去。但她目前更多地是被自己的反移情牵着鼻子走:她觉得自己在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一件事,并且内心里有些嘲讽自己为什么要去体贴理解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是早已经被人宣告无药可救吗?那我为什么还要费劲全身力气去帮助他呢。不对,是拯救他。他根本就是无药可救了呀!我为什么要这么自作多情呢?甚至有过一瞬间希望青年就此死去的冲动。医生的双手无意识地有些不知所措地先是交错着,然后是左手不自觉地敲打着右手的手背,接着便是右手手指悄悄地撕裂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与皮肉。她感觉自己快要被一团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的情绪所吞没,所诱惑,甚至是想主动地被诱惑,想要不顾一切地将那句话脱口而出。她知道,只要将那句话说出来,哪怕是采取任何语气,任何方式,即使是有气无力微弱到几乎不被对方听见,只要把那句话说出来,对方与自己,双方都会得到各自想要的解脱。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因为窗帘在随风摆动。
是风动?还是幡动?为什么现在会在这样的场合突然思考这样的问题?
也许是由于过往几百个小时的专业训练,也是是处于职业的本能与惯性,也许仅仅是出于想要早一点结束这场闹剧。在被负面情绪与敌意侵蚀的同时,医生的大脑也在告诉运转,在尽可能地从知识储备库中,从过往的应对经验中里翻找着可以打破沉默的话语,却发现找不到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词,哪怕一个字,一个简单的没有多大用的语气词都找不到。最后医生放弃了挣扎,内心里自我安慰道“沉默,就让它沉默吧”。当然事后医生再次回想起今天的场景,她所面临的困境窘境,这个“ta”字如果要写出来,是指这个“他”。还是指这个”它。
不幸的是,医生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被青年一丝不落地收入眼中,青年感受到了医生的慌张,沉默下掩饰的不自信,压抑的愤怒。青年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似的,或者准确的说是证实了本来就存在的新大陆的存在。青年眼神里透露着些许嘲讽与不敬。
“医生,你也有紧张不安的时候呀?”青年带着越来越浓地挑衅的、嘲讽的、质疑的口吻说道。还没等医生开口回复,青年继续无情地说道“我还以为心理医生个个都是石佛,遇到任何事,内心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道后面时,青年干脆放弃了自己的表情管理,竟然嗤笑了起来。
“医生呀,不要强装镇定,不要否认哦。不然我感觉你很假。”青年带着揶揄地口气漫不经心地说道。
“医生呐,我能够感受到你的手足无措,紧张不安哦”青年此时身体再一次前倾,不过这次咄咄逼人的前倾,一字一句不慌不乱地吐出“还有你对我的愤怒与敌意,都快烧到我的身上了。”
医生被这一连串像冰雹一样密集的话语、质问、嘲讽、挑衅给砸得鼻青脸肿,深深地感受到被人突然从背后捅了一刀一样那么难受,甚至还有被人玩弄得屈辱/。心中的委屈与愤怒在胃里翻江倒海,最终克制不住地涌上心头,想要呕吐出来,但最后凭着职业的本能强制性地压下去,却也是如鲠在喉的感觉。
“医生呀,你通过几年专业学习建立的虚假的脆弱的自信心大厦是不是开始崩塌,你是不是在其他来访者那里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对你的包容理解,毕竟你还是个小年轻,是新手心理治疗师。而在我这里,你虚妄的脆弱的自信心与虚荣心被无情地揭穿与戳破。”青年像是在看着一个在湍急河流中垂死挣扎得落水者一样,慢腾腾地带着享受的口吻说道。
“医生,呐,你知道在我眼中,你就是一个外强中干虚假浮夸的气球人偶。”青年慵懒地拖长着语气继续说道。
“医生,我之前有了解过你。”青年说道这带着虚假的艳羡的目光打量着医生的心理咨询室,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地说着“家境殷实,父母宠爱,娇生惯养,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名牌大学保送毕业,情感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