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衍在做着一个梦。
他走在一条漂浮在星海中的道路,向后不见来处,向前没有尽头。他注视脚下的道路,看见是漆黑而亮的镜面,宽只容得下一人,如同一道长长的画卷蜿蜒铺展在星海中,静静倒映着四周无际的星海,冷漠又忠实的将这星海中的一切记载,却独独没有他自己的倒影。
他隐隐感到有什么正在路的前方呼唤着他,于是他迈步向前走去,或许是漫长的时间,或许是短暂的一瞬,这条道路走到了尽头,尽头边缘之外的虚空之中,一个由无数曲折裂隙汇合而成的巨大漩涡遮蔽了星空,干涸血液般暗红的狱火从裂隙中不断丛生又熄灭、腐烂叶脉般扭曲的电闪在裂隙间无尽蔓延又消逝,而在这混乱颠倒的漩涡中心,却有一柄漆黑的古剑半没其中。
景衍向着古剑伸出手去,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古剑之时,整个星海忽然隆隆的颤动起来,镜面般的道路一瞬间破碎成无数碎片,如同万千飘零的落叶,纷纷洒洒,一齐向上飘起,无数碎片重叠连绵,又似黑瀑的倒坠。
每一块碎片中都映照着周围的星海,星海中群星烁动,五颜六色的绮丽线条纠缠盘绕肆意摊洒,似虹似云,如梦如幻。万千的黑页翻转闪烁着万千的颜色如万千的彩蝶,飘荡着前往浩瀚星河中每一个不可知的归宿。
无数碎片纷纷远离,景衍仿佛向着星海深处坠落。
四周的景象飞速旋转起来,光芒连成炫目的线条,接着猛地重新展开在景衍的视野中,景衍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无边无际的黑色镜面之上,像是冻结的海面,又像是已在无数年的烈火中煅烧过的土地。
远方立着一柄山峰般的巨剑,通体漆黑的剑刃半埋入镜面之下,剑首直插天穹,顶端隐入乌黑深厚的云雾之后。一条条漆黑的巨大锁链从云雾中垂下,缠绕在如山的剑身之上,隐隐有苍凉而久远的气意就在锁链那环环相扣的孔洞中附着,丝丝吐露却不逸散。
遥遥望去,只见剑身上未被遮挡的部分上露出有细密的铭文,以极为古老的字体刻写,彼此间笔画牵引相连,不细作辨认的话更像是剑本身材质所独有的纹路,密密麻麻一直蔓延到高处碎裂三分的剑镡下方才收尾。三分的剑镡四周散布着些许微小的碎块,维持着轻易就可想象出其环形原貌的分布,纹丝不动地凝固在空中。而在剑镡和细密铭文中间,却还有四个竖向刻写的大字,笔势古厚,气势不凡,却仍是只见其形,不解其意。
景衍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只记得自己要向着远处的参天古剑跋涉,就在他迈出脚步的同时,他的身躯就开始缓缓如沙消散,可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半分犹豫,执着而坚定的举步向前,一步、两步、三步……两千九百九十八步,随着最后一步的迈出,景衍的身影完全消散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景衍从梦中醒过来了,仅仅眨个眼的时间,关于梦的记忆就像是笼上了一层迷雾,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屋后的瀑布,日夜不息的在崖底击出如雷的水声。深夜喧哗的水声中,景衍却感到无比的宁静与惬意,声响愈大,愈是使他感到一种置身物外的平静。他半靠在墙上,努力回想着梦境,却只是捕捉到些许碎片般的记忆。
“这次走出了两千九百九十八步……又比昨日多前进了一步……长达六年的漫长跋涉……时至今日,还是没能抵达那尽头的古剑吗……”景衍低声自嘲的笑笑:“也许只是个荒诞的幻梦罢了,又或者那尽头是我穷尽一生也无法抵达的所在……可我偏偏如此执迷不悟。”
他摇摇头,下床出了屋外。夜里的寒风让他清醒了些,却也让他更清醒的明白,今夜的琢磨仍是毫无进展。
自九岁那年通过心镜之试,准入承星山修行以来,已经过去了六年。可他的心神琢磨程度仍然只有十刻,而通过心境之试的标准,也是十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