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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紧张。对我而言,你们都是孩子,尽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老人并不在意这位母亲的失态,盘弄烟斗的手平稳如常,另一只手则伸进腰包,取出叠好的文件,“而现在,孩子,请静下心来听我说话——你的儿子必须随我走,这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于是母亲在儿子的安慰中,认真阅读了老人递来的文书,在看完后,忍着眼泪,将之交给姐姐与姐夫,让小外甥女也去瞧瞧那不可理喻的安排:“旅外教育?要赛尔离开朝晟?”

“没错。”老人点头道。

“不,这不行!”母亲抱紧儿子,手再不愿意撒开,高调的吼声带着哭腔,“赛尔就要去大学了!才不会跑到外面!我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会把赛尔教坏的!”

“无所谓,”老人摊开手摇头,“我会教育他。”

年轻的母亲厉声拒绝,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压根没有大人的样子。

“请告诉我理由,”老人的眼里稍显一分怜悯,“孩子。”

母亲手止不住颤抖,紧咬的牙挤不出辩驳的话,感到无可立足的彷徨,疑惑是否哪里做得不好、疑惑是否照顾不周、疑惑是否不够尽责…疑惑为什么剥夺自己身为母亲的资格。

“嗯,老先生,”揭开沉默之纱的是少年的叔叔穆法,那低沉的声音有质问的力量,“我们怎么确保孩子能在朝晟之外接受良好的教育?你看,这文件上可是只字未提,仅是让我们把监护权交付与你…甚至没有写明你的身份姓名。”

“恕我冒犯,您是?”咄咄逼人的声势来自少年的阿姨,那已换上与种族不符的冷冽严厉的眉眼叫她的女儿都暗暗为其打气。

“你们可以称呼我梁人的姓名…”收回文件的老人抱肘躺住沙发的靠背,面色似在自嘲,“我名赵无秋。当然,你们应该更熟悉我的称号…常青武神、帝皇使者、前行统领…这些名称可足够换取你们的信任、足够你们放心将孩子交由我教育了?”

木屋里已是哑然。

“至于你,孩子,你是合格的母亲,”当老人把目光投向那张只余惊愕的脸庞,他不由想起帮着他养育女儿的阿尔知晓当年的真相时那难以置信的震惊,语气不由缓和了些,“放心吧,他们并未剥夺你抚养孩子的权力,只是替他安排了新的学程,让他不用去大学进修,而是跟随我四处游历,由我这老东西传授他知识罢了。放宽心吧,每逢两年,我自会挑时间送他回归故乡,让他和你们团聚的同时诉说旅行所得的学识见闻,好叫你们判断我是否教导有方。”

“可是…如果是在朝晟上大学,每年都能回来…”母亲紧拥儿子的手臂松脱不少,但看向那双异色的眼眸后,心依然不舍,“假期…可以长一些吗?”

“或许吧,”老人笑呵呵地起身,走向木房的阳台,在茂密的森林中,寻找家乡过去的模样,“当他真正掌控力量,多长的假都能放。”

“那...”离开母亲的臂弯后,少年吞着唾沫,小声请教,“老爷爷,我以后…要怎么称呼你?”

老人迈出房门,沧桑的声在木质的墙壁间回荡:“老师,师父,爷爷…如你习惯就好。明日中午十二时,我会再来。若仍有不舍,烦请尽快宣讲。”

夜幕来得静悄悄,林海的绿松村已为星光笼罩,将清幽与宁静散在淡月之下。这里是那样安静,静到夏末秋初的虫儿轻鸣、静到溪水弹唱涓流之音,美好而和平。但月色里,却有一户人家颇显热闹,与周遭的宁静不似一幅景光。

厨房内,穆法正在施展厨艺,为即将远行的孩子制作最丰盛的饯别一餐。对外甥的离去,他与妻子在商讨后决力支持——能让留名历史与课本的传奇人物当孩子的老师,怎么想都是天降之喜。连忧心忡忡的母亲都换好笑颜,算是放下那颗忐忑的心。但最平静的还是将要离开朝晟的少年,在这个时候,他还想着邀请母亲的恋人来家中做客:

“老师…请照顾好妈妈。”

“相信我,孩子,”普莱沙不再戴着装饰用的镜框,普握紧少年的手,舒展出最温暖的笑,“我们等你回来。”

艾尔雅将支吾的妹妹推向两人身边,去餐厅帮丈夫摆盘:“好了,我未来的妹夫啊…应该提前恭喜你来到我们的家?至于现在,可是晚餐时间。”

当穆法摆好切削的水果,迫不及待的少年已捏着木筷轻戳蒸笼里粉红的甲壳,好奇这比脸还宽大的硬物为何长满尖刺:“是螃蟹吗?不对啊,河里的螃蟹可没有这样大…”

“是海蟹,跟河里的螃蜞可不一样哦,”穆法架出沉重的巨物,拿起剪刀铁锤开始拆解硬壳,“它的名字可威武了,和伟大神圣的帝皇同名呢。”

“嗯?可别让帝皇的信徒听到…”来厨房参观的普莱沙如此打趣,“赛尔,你可要记住,在外界遇见崇信帝皇的人时,尽量尊重他们的信仰…当然,是在合理的范围内、适度地尊重。我相信,他会教你如何判断。”

“嗯,好。”少年记住这嘱咐,开始幻想所谓的信徒会是何种模样。

“你们听过吗?”拆解完毕后,穆法将剃好的蟹腿肉摆上餐盘,点缀起水果与绿叶,又把蟹黄和蟹钳肉放入巨大的甲壳,架上火炉加热,烧到金黄的蟹油飘香时端上餐桌,“知道第一个捞起海蟹的人是谁吗?”

围着餐桌坐好的大人和孩子都抖动着鼻翼摇头,等待他的答案。

“其实呢…我也不知道,应该也没有人知道,”穆法敲响香气四溢的甲壳,拿瓷碗替外甥先盛满蟹肉蟹黄,“在那人敲开煮熟的硬壳前,谁晓得这样狰狞古怪的东西竟是摄魂的美味?”

接住碗的少年谢过叔叔的好意,轻轻吹凉飘散的热气,将滑腻的温热送入口中,在舌尖炸开微咸的鲜香与清甜,轻吐舌头认同叔叔的说法。

这时,普莱沙抚过少年的长发,声是父亲般的庄严:“那个人叫勇气。孩子,那是敢于尝试的勇气。”

“阿姨也舍不得你啊,”艾尔雅探出身给少年拥抱,语调是毫无严苛的深沉,“哪个女该会舍得让这样可爱伶俐、聪明乖巧的孩子从身边离开呢?如果有…那会是个多么冷血的姑娘啊。”

“咳咳…妈妈,你可算不上——”

“木已成舟,”在气氛被不懂事的女童破坏前,身为梁文老师的普莱沙,说出来富有哲理的词语,“往事不可更,执勇气走向未来吧。万勿错失良机,只晓得悔恨懊恼。随他游历各方、求学四海,向他学习、向他求教,他可是被誉为武神与使者的传奇,岁月与见闻给予他的智慧绝非我们所能企及。”

“是的,珍惜这次机会,”少年看见,叔叔的眼中包含鼓励的期待,“鼓起勇气吧,你是好孩子,我能相信你,相信你成长的旅途必会一往无前。”

沉默的母亲结束无声的闭目,手抚上儿子的头顶,眼中的迷惘已让坚定取代:“千万别苛责自己,记住,过得快乐健康就好。”

肯首以定的少年给出令大家都欣慰的回答:

“妈妈,我明白,顺其自然就好。大家都开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