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69.幽庭梦·七(1 / 2)沉舟之畔首页

薛沉沉吟片刻,提笔回道:实不相瞒薛沉与迟舟亦陷于幻境之中探寻数月仍不可破,料想此间诡异吾二人竟被众人认作莫府公子和其妻,日日言行俱受幻境所控不得解脱。直至昨日薛沉才于书房寻见师兄身影,然观师兄举止有异,遂猜测师兄处境应是与我等相似且未曾进入同一幻境。现下受幻境蛊惑,迟舟渐失心智此刻危矣!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望师兄细细回想陷于此前的种种情状与我等共商破解之法。

写好后他将此短笺折起,隐秘地夹入书中正是莫闻声回信时所藏的那本书。

才做完这些,就听见门外传来下人的催请声:“大公子少夫人已在前厅等了您许久说是您再不来,早膳该凉了。”

还不等薛沉有所反应他的身体便骤然失去掌控自己行动起来,将桌案上的画卷拿起就风急火燎地朝前厅赶去。

莫府前厅有座风雅的小亭顾迟舟显然已在亭子里等候多时正望着天空发呆。

空中轻云慢慢被风吹成不同形状顾迟舟托着腮自言自语道:“原来当心里所思所想俱是某人时,连看一片云也有他的影子。”

薛沉从远处走来一眼便瞧见他略显单薄的身影,皱了皱眉,轻唤了声君晗。顾迟舟回眸望去,视线中甫一印入那袭再熟悉不过的白袍,他就眉眼一弯扬起唇角:“你来了。”

步入亭中,到他身旁坐下,薛沉还不等他要说些什么,就佯怒道:“不是说了让你不必等我么,怎么也不知道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就这样干等着?”

“我想同你一起吃。”

“若我一直不来,你会一直等么?”

“多久都会等。”

顾迟舟挽过他的手,一句话就让薛沉没了脾气。

“对了云修,你先前说要去书房取一物,取来了么?是什么?当时不能说,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顾迟舟忽然想起这茬,好奇地问道。

薛沉闻言挑眉道:“你这么想知道?”

顾迟舟一改往日精明本色,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好云修,快告诉我吧。”

极少见他如此乖顺的一面,竟觉得颇为可爱,薛沉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捏了捏顾迟舟丰润的脸颊,坏心眼地卖起了关子:“如何是好,我这物什十二分宝贝,若让你轻易瞧了去,为夫岂不亏了?”

便是再憨的人此刻也该回过味了,顾迟舟哪里还看不出他在故意拿乔,于是眼珠一转好整以暇道:“既然这般珍贵,还是不看为妙,免得看少了一块,不知拿什么赔你才好。”

薛沉本是摆好了架子等着鱼儿上钩,不想顾迟舟偏不吃这套,只好摇头轻笑:“夫人又岂会不知,除了你,拿什么赔我都不要。”

这句话说得极轻,听得顾迟舟微微愣神,薛沉的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三分无奈七分宠溺,是他一直想听,却从不敢奢望的一句话没想到如今倒是借着卓君晗的壳子听到了,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既酸又涩,沉甸甸地难受。

若此刻不是梦,若此地并非幻境,若你是薛沉而不是莫云修,该多好?

不错,顾迟舟此前种种迥异于常的表现,并非如薛沉单方面猜测的那般被幻境迷了心窍,而是他精心伪饰的。聪颖通透如他,纵然被幻境操控不假,他的神志却仍是清醒的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唯有借着卓君晗的身份,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同薛沉亲近罢了。

可惜,他的这番百转愁肠薛沉终究不得而知。

趁他还在愣神的功夫,薛沉将宽大袍袖中藏了多时的画卷拿了出来。

“还以为是什么奇珍异宝,怎是一幅画?”

这有什么好卖关子的

顾迟舟一边疑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将画卷展开,待看到画中人时又是一怔,如此惟妙惟肖,如此细致入微,想必是费尽了心思。

“今日是十月初九,也是一年前我将你从崖边救回来的日子,你那时重伤濒死,醒来后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忘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不记得自己多大了我们便约定了将我救起你的那日作为你的生辰之日,这也是我为你过的第一个生辰,为了准备这份礼物,我可是半月以来夜夜奋笔苦练,颇下了番功夫!”

他愣神的模样令薛沉油然生起丝丝自得,唇角微翘地问:“如此贺礼,夫人可还欢喜?”

“你用一纸丹青便想换我一生,真是打得好一副如意算盘!”顾迟舟扬眉轻笑,不等薛沉作出反应,他忽然话锋一转,又自嘲道:“罢了罢了,虽说是笔赔本的买卖,可谁叫我也觉得划算呢,只好认栽了。”

虽是一副嫌弃的模样,可语气里极力压抑的高兴、欣喜,薛沉再怎么古板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噗通噗通

薛沉只觉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本是顺着幻境中莫云修的“台词”随口一问,可听到他这般回答,薛沉心头还是瞬间浮上了丝欣喜。后面说出口的那些话虽然心知肚明俱是莫云修之言,却都忍不住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感:“何其有幸,竟得夫人这般倾心待我。”

顾迟舟唇边泛起一抹浅笑,凝视着他的双眸,十分认真地说:“既与你结为夫妻,任何时候我便都想和你在一处,无论是今后的风雨险阻,还是清晨的一汤一饭,若无你相伴,这世间的一切于我而言都仿佛索然无味了。”

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明知这是莫云修夫妻的对话,可面对着顾迟舟宛如泉水般透澈无瑕的目光,薛沉竟一时恍了神,莫名觉得这番话或许也是顾迟舟真心想要对他说的。

“得你此言,为夫定会牢牢记在心里,今后的悠悠岁月你我携手共度,花开了便一起看花,雨落了便一起听雨,秋来便一起赏月,冬至便一起观雪,年年岁岁,赴此一生。可好?”

薛沉紧握着顾迟舟的手,脱口而出的每句话都已在脑海中勾勒出了画面,每一幕,皆有眼前之人。顾迟舟,待破了幻境,我又该如何狠下心去忘记你?

顾迟舟怔怔地望着薛沉,那张素来冷淡的面容此刻带着和风细雨般缱绻温柔的笑,沉沉如墨的眼瞳里盛满了他的影子。

以前他曾百般试探,可薛沉从未给过他哪怕一次回应、一句承诺。如今却在幻境中听得他一番海誓山盟,顾迟舟的心在胸腔中激烈跳动着,纵然理智告诉他万万不要当真,这句誓言不过是幽庭一梦,梦醒后便会烟消云散,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心中蔓延肆虐的欢喜。

他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答道:“说定了,便不许骗我。”

距薛沉二人陷入幻境已过三月有余,三月前举办婚宴时还是六月初夏,此时却已过寒露时节。乌山镇地处东祈北境,冬雪一贯来得早,初冬的天气又时常变化,说不准早上还是晴空烂漫,过午便会刮起风雪。

二人温情脉脉地用完早膳,又携着手一道出了府,这对形影相随的璧人,一路上不知惹得多少人投来欣羨不已的眼神,纷纷感叹着公子与夫人着实鹣鲽情深。

因平日府中人多嘴杂,莫老夫人又不怎么待见卓君晗,所以即便小两口恩爱非常,在府里相处也要时时注意分寸,难免有些束手束脚。因此每当要岀府时,莫云修总会找些借口不让下人们跟随,只独独带着夫人享受这难得的二人时光。

卓君晗是个细致的人,每每与他出门游玩,总会准备得十分周全。今日是他生辰,莫云修早早打算带他出门游湖赏雪,他便准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盒带上,里面放了些零嘴小食、一把素白纸伞和御寒用的斗篷。

莫云修一只手十分自觉地替他拎着竹盒,另一只手则亲昵地挽着他的手,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在青石板路上,沿着乌山湖慢慢游赏。天气清寒,湖边的游人不多,不过三三两两伶仃几人,前两日刚下了一场浩浩汤汤的初雪,霜雪未融,此刻湖光山色俱是白雾朦胧一片,诗意盎然。

虽然天比较冷,湖水却没有结冰,卓君晗提议泛舟湖上,他想做的事情莫云修自是无有不应,很快便租下了湖边的一艘小舟,托着卓君晗的手接他到船上坐下,便撑起竹竿缓缓往湖中划去。

湖水潺潺分舟而过,两岸青山越来越远,当薛沉脱离莫云修的身份,回过神来时二人已泛着小舟摇摇晃晃地停在了湖心。

一些枯败的莲茎稀稀落落地埋在水中,霜白细碎的浮冰漂在一旁,颇有几分萧瑟寂寥之感。薛沉的眼中没有卓君晗,他只看到顾迟舟正百无聊赖地趴在舟畔,一只手伸进水中拨弄起涟漪,他撩起了一只袖子,露出一段白皙的胳膊来。

这个季节的湖水肯定既冰又凉,薛沉忙放下撑杆,将他一把拉入怀中,皱眉道:“在做什么?着凉了怎么办!”

刚说完他自己却一愣,抱着顾迟舟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左右都不自在。在幻境中相处数月,时而被控时而自由,纵使身不由己时神志也是处于清醒的状态,久而久之,他在和顾迟舟相处的时候,竟也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些莫云修夫妇的习惯。

他既已恢复自由,顾迟舟自然也暂时脱离了幻境的束缚。

以顾迟舟的聪颖又怎会察觉不出薛沉动作间的僵硬,他了然于心却状若未觉,仍旧扮作卓君晗的样子,整个人都缩进了薛沉怀里,还趁机搂住了他的腰,果然发现薛沉更加僵硬了几分,心下暗喜,唇边悄悄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因他低着头,薛沉自然瞧不见他此刻的模样,活像只偷了腥而食饱餍足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