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路非非都在做心理建设。

去见沈家二老，对她而言，算得上是一项挑战。

青少年时期，很多个夜晚，她在噩梦中惊醒，梦中都是在那人来人往的灵堂，或冷漠或悲伤的表情，她站在灵堂中间，像是一团空气，所有的视线都从她身上掠过，有意的或无意的，淡漠生疏的视线或别有深意的打量。

那时候，她见到的沈家二老，还是中年的模样，却因女儿自杀一夜白头。

他们没有欢迎过她的到来，也无心对她的出现表示任何情绪。

那些冷眼如刀子般落到身上，压抑得让年幼的路非非时刻感觉到窒息。

每时每刻，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

而他们不来找自己麻烦，已经是最大的善意。

“她就是沈诗诗一意孤行生下的那个女儿？”

“怎么没有见到她父亲？”

“估计就让女儿过来装装样子吧。”

“长得跟她妈不太像，一脸刻薄的长相。”

“母亲死了都不哭的，怕是跟她父亲一个德行，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路非非又一次在梦中惊醒。

天还没亮，路非非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都是虚汗，一件单薄的睡衣黏在后背，被汗水浸湿近半。

她深吸了几口气，恍然中从梦中醒过来，睁大眼去看周围的情况。

在她这些年来的记忆里，这里算是相对而言陌生的房间，但在看了几眼后，熟悉感顿时充斥着胸腔，让她狂跳到没有着落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空荡荡的感觉，一下就变得踏实，脚踏实地，没有松软和塌陷。

房间里没开灯，但外面却亮着零星的路灯，于是习惯黑暗的眼睛，可以大致看清房间的布置。

路非非眨了眨眼，视线从她能见到的每一个角落扫过去，好像每看到一样物品，都能让她更安心一分。

真实的。

她能感觉到呼吸，感觉到冷汗，感觉到周围的一切。

她还能看到睡在沙发上的男人。

只是，原本躺得安稳的他，在一瞬就坐起身，他迷糊中抓了抓那头短发，然后掀开毛毯踩着拖鞋站起来，眼睛半眯着，明显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可他却径直走过来，一路来到床边。

“做噩梦了？”

苏恒伸出手，摸了摸路非非的头发。

发根处有些湿，估计吓出一身冷汗，这让苏恒清醒不少。

“嗯。”

路非非轻轻应声。

揉了揉她的发丝，苏恒微微低下头，说：“乖哈，不怕。我陪你一起睡，帮你打怪兽。”

许是苏恒的话语过于宠溺，又或是他看她的眼神里只有关切和清明，路非非几乎没有犹豫，鬼使神差地点头，“好。”

苏恒便吻了吻她的额头，尔后掀开被子，直接揽着路非非的肩膀，将她带回了床上。

他侧身躺在她身边，胳膊伸长当做她的枕头，和她倒在同一个枕头上，另一只手在被窝里搂住她的腰。

被圈在他怀里的姿态有些暧昧，但给路非非满满的安全感，可，又让路非非觉得有些不真实。

苏恒很困，他将醒未醒，只是在听到路非非这边的动静后，条件反射地起身走过来，然后安抚着路非非。

一切都是潜意识的反应。

现在一倒下，他几乎又睡了过去。

缩在苏恒的怀里，路非非拉了拉他的衣服，小声喊他，“苏恒。”

“嗯？”

迷迷糊糊的，苏恒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路非非轻声说：“我想今天去见外公外婆。”

“好。”苏恒低头碰到她的额头，嗓音懒懒地，但满是肯定的承诺，“我陪你。”

“嗯。”

“睡吧，有我在呢。”

苏恒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跟哄小孩儿似的。

“嗯。”

路非非点点头，在心里松了口气。

苏恒很快就睡了过去，但躺在他怀里的路非非却出奇的清醒。

因苏恒这样暖心的举动，因跟苏恒说出了自己的决心，因那个压抑而难过的梦，也因一觉醒来后她要面对的沈家二老。

不知道折腾多久，她轻轻地喊苏恒的名字，明明在睡梦里的苏恒，却在无意识地应声。

每一次，他都会出声，哪怕是一个“嗯”字。

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被他一点点地驱散。

在睡着前的那一刻，路非非忽然想，如果苏恒不要她了，她肯定会哭死的。

绝对无法像邵正和提出分手时那般洒脱。

翌日清晨，苏恒准时醒来。

中途睡得太晚的路非非还在熟睡，睡颜安静乖巧，唇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弧度柔和，画面美好得让苏恒神清气爽。

不管昨晚怎样，最起码，她现在应该有个美梦。

苏恒亲了亲她的额头，可却没有移开，而是恋恋不舍地吻着她的鼻尖和唇角，稍有不适的路非非在睡梦中躲了躲，她整个人往被窝里缩，头发蹭到他的下巴，痒痒的，让人悬崖勒马。

适可而止。

苏恒提醒着自己，然后慢慢地松开她，打算给她做点好吃的。

做包子和吊炉饼吧，她最近很喜欢吃。

但是，他准备起身的时候，还在睡梦中的路非非却抓住了他，紧紧搂住他的腰，然后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