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巍心觉这女子太过孟浪,把手往后一背,花篮立时掉在地上,花瓣洒了一地,轻纱女子却并没有半点恼色,笑嘻嘻施礼道:“公子要让小女子难堪吗?”
看了她一眼,乐巍没有搭理的意思,余光看到距他几步远的轻轻正停住脚步往这边看,更是大步过去了。
“公子,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女子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倒是添了几分郑重。
因着妹妹在,乐峻也没有打趣大哥,不过片刻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他们四人刚在那桂花汤摊位边坐下,就走来一个穿着打扮爽利眉目明艳的少女,将一篮盛开的粉红色蔷薇放到他旁边。
乐峻暗自抚额,面上却笑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并不喜欢鲜花。”
少女看着他拧了拧眉,脸上这才显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接下来更不好意思说话,转身快步走了。
乐轻悠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乐峻转头看到妹妹的表情,隔空点了点她的额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乐峻看起来比较好说话,在他们喝桂花汤的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先后三四个少女过来给他送花,至于长相最为俊美甚至在红色的灯光下堪称摄魂夺魄的方宴,从他们坐下到离开也只有一个少女给他送花,且还是个被他一个眼光扫过去便掩面转身跑开的。
边儿上注意着这容貌出色的三男一女的众人,见此情景,都忍不住发出善意的笑声。
这一天晚上,乐轻悠玩得尽情尽意,看到三个少年在这种节日里尤其地受人欢迎,她心里那真是频频露出姨母笑。
等他们考完科举,再定下婚姻,她就不用为他们操心了。
只是方宴有些麻烦,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闭上眼睛之前,想到方宴对那些女孩子不假辞色的样子,她有点发愁。
泸州府城西的一处亭台楼阁高低起伏的大宅中,一间女孩儿的闺房还亮着灯,珠帘后,一个十五六岁模样、身着洁白睡衣的少女正坐在书桌边拿着张宣纸在看。
“小姐,晚了,该休息了”,丫鬟端着碗汤水进来,放到桌边,看到那宣纸上所画的男子,不由笑道:“小姐的画艺越发精进了,把那位公子画得这般肖似,这下小姐不后悔咱们拉着您去看花戏了吧。”
郁娴儿瞥她一眼,“就你话多。”
丫鬟笑道:“奴婢说到小姐心里了吧。小姐快把这碗莲子汤喝了,早早入睡,张嬷嬷已经派人去打听那位公子,明日肯定就有消息传来的。”
“你这丫头可真不枉担了知心这个名儿”,伴着声音,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掀帘进来,看到小姐面前的画时,笑道:“小姐还是把这画受着些,倘若日后被夫人看到,这改成的事也成不了了。”
说完又叹:“那公子的人品相貌着实不错。”
当时她陪着小姐在茶楼上看街景,说着话时却不听小姐往下接了,顺着小姐的目光探头往窗外一看,才发现那头儿站着个清雅贵公子。
几个丫鬟发现小姐目光所及之处,也都唧唧喳喳地讨论起来,不过有她在,那是不能让小姐像下面那些小户人家女儿那般去给中意男子送花的,当下就要把窗关了,可见小姐面有失落不舍之色,张嬷嬷便想了一个法子。
叫小姐身边长得最为漂亮的知意下去送花,一众小丫头听了她的话,还非得拉住知意好好打扮一番。
等知意提着篮花下楼时,张嬷嬷可是看出来小姐有多紧张了,后来见那公子丝毫不被知意的容貌所摄,张嬷嬷也是松了一口气。
她先见那公子的穿着气度,就知其不是一般庸人,又见他不似京里那些纨绔公子哥爱跟姑娘调笑,才在回来后交代人去访问。
只要其出身看得过去,半个月后夫人来到本家,她便会跟夫人提起。
郁娴儿是知道张嬷嬷的意思的,也知张嬷嬷这么做是为她好,于是没有多话,卷起那张宣纸,喝了莲子汤就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早醒来,叫知心知意进来伺候,果然听到她起床的消息,不一会儿张嬷嬷就来了。
郁娴儿强作矜持,只看着镜中知意那双给她梳发的巧手。
张嬷嬷却是叹了口气,“小姐,昨儿个出去的人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原来那位公子并不是泸州府人士,打听来去也只知道他们是兄妹四个,昨天傍晚进的城。要想知道的更清楚,非得让老爷那边派人访问。”
郁娴儿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半晌后道:“父亲在京城,再说,我又怎好开口。”
张嬷嬷想了想道:“小姐莫急,听说他们在那昌文客栈足租了半个月的房,看样子那兄弟三个都是人,这来泸州的学子,怎会不去白鹤书院瞧一瞧。到时咱们让家里六少爷前去结交了,再请到府里宴请一番。得知了籍贯名姓,日后给夫人参详过,一切才能顺遂。”
至于其他的让小姐先和那公子认识的话,张嬷嬷绝没想过说出口的,她虽然关心小姐的婚姻大事,昨晚试过那公子人品也正,却是不敢做什么主。
就是让六少爷结交那几个人,她还得想个好借口呢。
知意听了张嬷嬷的话,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是被派去试那位公子人品的,其他的都不该多想,然而昨晚那种身处于多种花香之中与那长身玉立之人面对面相站时,心底产生的悸动,却让她到现在还能清晰地感觉到。
低下头,知意压下心思,不敢让眼明心亮的张嬷嬷发现端倪。
这日一早,方宴早早叫乐轻悠起床,并嘱咐她穿上男装,打算带她一起到白鹤书院一游。
在客栈吃过早饭,兄妹四人就往白鹤书院而去,虽然今天没有什么论辩,但白鹤书院也不拦这些慕名而来的人。
看门人交代不能去最后一排的学室,就放他们进去了。
正处于上课时间的白鹤书院静悄悄的,小路迂回弯绕,两边遍植垂柳桃李,四月间柳絮飘扬,白沙小径上虚浮着白色柳絮,脚步一动,它们便也移动。
乐轻悠脚尖儿往上踢着,只觉分外有趣。
方宴便拉住她的手,免得她这样走不稳摔倒。
“那边便是白鹤书院的万书楼吧”,乐巍指着东北方一个高出其他建筑物两层的木楼说道,“咱们过去看看。”
白鹤书院之所以闻名大周,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收藏着整个大周最的书,很多人心心念念来此求学,为的就是想入万书楼。
白鹤书院虽然愿意招纳人才来此地讲学,但万书楼却不是随便一个人能进的。
除了本书院的先生学子,能进万书楼看书的,便只有山长允许的才可以进去。
因此乐轻悠和方宴牵着手,跟在大哥二哥身后,还未走近万书楼,门口看守的四五个书童就过来驱赶了:“万书楼不许外人靠近,请到别的地方游览。”
乐轻悠:“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白鹤书院的学子?”
当先开口的那书童看了乐轻悠一眼,见这小子白白净净的,长得算不上秀雅,却是个让人见了难生恶感之人,就笑道:“小哥有所不知,咱们书院春夏秋冬四季都有学子服,是不是咱们这里的,还不是一看便知。”
乐轻悠见他语气比刚才好许多,这才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想,这也不难,只要找裁缝照着白鹤书院的春季学子服做几套,万书楼不就能进去了?
话说她对古代的图书馆还挺好奇的。
离开万书楼前,乐轻悠的额头就被旁边的方宴敲了敲:“刚才的想法最好抛掉,白鹤书院这万书楼不仅看衣服,还要看一个写着姓名籍贯的身份牌,想混进去有那么容易?”
乐轻悠捂住额头看向方宴:“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
正背手看路边一个石碑的乐峻回头道:“你脸上的神情那么明显,我们谁看不出来?”
乐轻悠转头看另一边的乐巍,只见他一脸笑意,说道:“据说万书楼存着好些孤本珍本,这看管怎能不严格?实在想进去,倒也有个办法,找到那山长,给白鹤书院捐几百两修缮万书楼的银子,进去瞅瞅还是可以的。”
“那算了”,乐轻悠摇头,一开始听哥哥们说白鹤书院秉承兼容并包的宗旨,又常腾出场地给当时文人讲学,她心里是真真的佩服,现在那种佩服倒少了许多。
从将万书楼守得这样严来看,白鹤书院仍旧没超脱于其他书院,不过她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书院要保护他们的孤本珍本。
私心里,对于这种文化垄断行为,乐轻悠却又着实不太喜欢,可能前世图书馆的发达,让她这时有些苛刻吧。
但这一刻,心里却定下一个计划,三年内,她要在仙泉县建一个图书馆,并且把后世的借阅制度搬过来。
若不是担心统治者忌惮,她还真想多建几处图书馆呢,就当给自己和哥哥们积功德了。
正想着,背后就响起一道笑声,“前面可是睿宴和乐家兄妹?”
回头,见是之前在船上遇见的那位五皇子,乐轻悠暗道一声巧,同时大哥二哥三哥已经拱拳向五皇子见礼了。
五皇子摆摆手中的扇子,对方宴道:“几年不见,你倒越发跟京里那些精英子弟一个模样了。都不用多礼,刚才听你们说想进万书楼瞧瞧,正好我同山长算是熟悉了,请山长容我几个朋友进去还是可以的吧?”
旁边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立即笑道:“既然是五爷的朋友,自然可以去万书楼看一看。”说着叫了个先生出来:“冯先生,你带这几位小友进去。”
从后面走出来个身着灰色布衫的男人,三十左右的模样,浑身一股书生气,对他们笑道:“跟我来吧。”
方宴朝五皇子点点头,“多谢。”
“咱们什么交情,这点小事岂用一个谢字”,五皇子摇着扇子,“你若不是隐姓埋名,更大的事我也帮不上忙。”
当初他之所以交好这个光烨侯府的世子,一是看出他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只知玩乐的纨绔模样,二是冲着曾经大长公主留下来的势力。
五年前方睿失踪,他还派人在暗中寻找过,谁知一段时间后,父皇就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对光烨侯夫妻也没再申斥什么,见到方睿之前,他还迷惑着呢。
现在见到方睿和乐家兄妹三人的相处,五皇子才清楚,这人是甘愿为红颜折腰呢,虽然红颜的年纪小了些,却的的确确是这世间绝色。
不过到底在心里低看了方睿三分,一开始以为他是个能忍受屈辱的,没想到志向竟如此之短。
“五爷,这边请”,白山长笑着伸手示意,“书院后面是一片荷塘,此时碧野田田,最是清幽,请您到那边暂歇。”
五皇子点了点头,收起心神,一面看两边风景,一面跟在山长身后向荷塘走去。
中午的时候,乐轻悠和哥哥们就离开了白鹤书院,他们先到附近的酒楼吃过午饭,随后才逛起书院左近这些铺子来。
一趟走下来乐轻悠才知道,依附白鹤书院而生的产业链有多大,东街和北街尽是书铺、胭脂铺成衣铺,还有专门租给在外住的学子那种简单清净的小院儿,而与东街相对的整个一条西街,枝枝蔓蔓足有二三里,竟都是青楼妓院。
哥哥们当然不可能带她去逛西街,但耐不住她好奇要去,四人才从北街转到了西街,进去后,才发现这里没有多少媚俗的脂粉气。
这虽是半下午的时候,但站在楼门口摆着帕子拉客的根本没有。
小巷之中,还有各种名字雅致的小院,三个哥哥都不同意她进去任何一个门口,乐轻悠只能在外面看那么一眼。
只见这里无论是高门楼台还是低门小院,都不像是风流场所。
乐轻悠粗粗见识了一番,就被哥哥们带走了。
出来西街,鼻端那种胭脂香才渐渐淡去,尽管一条街上涌动的胭脂香不怎么好闻,乐轻悠还是忍不住感叹道:“这些人,太有福了。”
听清她低声说的什么,方宴又是好笑又是皱眉,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个小脑袋瓜里,整日都想的什么。”
乐轻悠看看他,又看看乐巍,最后把目光放在哥哥身上,“你们千万不能学那些人颜如玉的毛病。”
名妓和书生简直是古代环境下的最佳p组合,但她绝不想自家的少年沾染这些自诩风雅的事。
乐巍说道:“当初在仙泉县跟同窗去见识那一番,大哥就不想再去那种地方第二次了。倒是你,比我和你二哥三哥还热衷这种地方啊。”
乐轻悠丝毫不心虚,“我只是好奇,又不进去消费。”
“傻丫头”,乐峻笑着牵过她的手,“如果有爹娘在,你再好奇也不行。跑了这一天了,雇个车回客栈吧。”
街口来来往往的马车很多,且还多是精致讲究的,几人直接到一排停着的车前,叫了一辆还算简朴些的,花了二钱银子,回到昌文客栈。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黑了,乐轻悠回房洗过澡,想洗头,便穿好衣服打开门,到隔壁叫方宴,只是手刚搁到门上,就听到里面传来五皇子的声音:“睿宴,光烨侯府的世子之位,你真这样放弃了,让给那个何氏之子?”
“那些事,跟我无关”,方宴的声音比以往的清冷又增添几分无机质,“五爷没有其他的事的话,就请回吧。”
乐轻悠听到这里,敲了敲门,“三哥,我有事要你帮忙。”
刚才那脚步声一靠近,五皇子便听见了,此时见方宴毫不客气地送客,虽然心里有些不满,还是笑了笑,低声道:“真没想到当初我那八妹前后缠着你,你都是懒得搭理的,现在却也有为美人这样费尽心机的一天。”
方宴皱眉,十分厌恶五皇子用这样轻佻的语气谈及轻轻,便也压低声音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请你说话时客气些。”
五皇子呵呵一笑,啪地打开折扇,转身走了,敢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今日不计较,日后总有能计较的一天。
打开门,五皇子对着乐轻悠笑道:“美人儿,快进去吧,别让你哥哥多等了。”
这话,怎么那么让人反感啊。
乐轻悠刚皱起眉头,倚在门口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五皇子就被方宴一脚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