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吹进牛皮帐,睡梦中的舞蛮骤然惊醒,起身见是傅锐走进帐篷,笑了笑,便又倒下继续睡觉。
傅锐看着舞蛮重新睡着,这才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文群涛依然没有向他解释太多,但再一次给了他选择的机会,是继续跟随队伍,还是返回凤凰集。而傅锐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
前几天文群涛第一次提到血裔时,他便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一些事情,今天再次听说血裔,那段记忆愈发清晰了起来。
裹紧老羊皮被子,傅锐缓缓闭上双眼,任由思绪回到了那段记忆中……
……
那年恰逢罕见天灾,熵朝全境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天子殷远征紧急安排赈灾事宜,可是空虚的国库根本无法应对近百万的饥民,地方诸侯各据封地,对出钱赈灾之事阳奉阴违。幸运些的灾民得到了朝廷的救济还能勉强糊口,可更多没有得到赈济的饥民只能选择南下逃荒。
当时瑶姨带着少年傅锐和舞蛮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瑶姨虽然有些积蓄,可当时那种情况,即使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恰逢一队商旅进了凤凰集,带来消息说璞门关正在招兵,不但管吃管喝,每月还有军饷可拿。
少年傅锐听到消息后动了心思,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有道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自己吃的太多了,所以不愿意拖累瑶姨母女。于是偷偷收拾了行李,背着瑶姨和舞蛮偷跑了出来,去璞门关投军。
离开凤凰集后一路向西,第一次出远门彷徨无措的傅锐一头钻进了横亘熵朝东西的太行山脉。
在山里走了几天,幸运的是自幼学会的打猎本事排上了用场,而且山里还有很多野果可以果腹。饶是如此,饥饿也一直如影随形。当饿的面黄肌瘦的他实在忍不住从山里穿出来时,早已经出了凤凰集所属的辖区,道路两旁都是像他一样面黄饥瘦的孩子。
顺着太行山脚下的道路艰难前行,在道路上也曾遇到几拨过不怀好意的贼匪,都被傅锐藏在草丛里避过,而在那些草丛中,他看到了很多具已经冰冷腐烂的饿殍尸体。
就在一处树皮都快要被剥干净的白杨林里,他被数十个骨瘦如柴的饥民包围了,听口音这些饥民应该是来自京城周边,由于领不到任何救济,辗转千里才到了此处。
“可惜是个小孩子,身上没有几斤肉。”
为首的饥民看着浑身泥垢的小男孩儿,眼睛里泛起了如同野兽般的绿光,很像凤凰集周边出没的那些凶狠野狼,只是眼下这匹狼自己也很瘦,而且被饥饿折磨的有些虚弱。
“赶上天灾人祸,算你这娃儿运气不好,我们饿的没有什么力气了,自己想个舒服的法子自杀吧,给我们添口吃的。”
随后饥民首领用手指指了指一旁的大铁锅,冲着旁边的几个饥民有气无力接着说道:“把这小子放进去的时候小心些,别把水溅都出来,饿了五天,大伙都没劲再砍柴烧水了。”
围着傅锐的七八名饥民缓慢地点头,像是一具具能够勉强行动的尸体。
傅锐看看那口铁锅,只见锅边的沙地上赫然有着大片大片的黑褐色早已凝固的血迹,显然曾经发生过惨绝人寰之事。
傅锐的眼神中却没有露出丝毫的畏惧之意,相反却透出了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狠厉,平静说道:“你们没有力气,但我还有力气。”
饥民首领像哭一般笑了起来,嘶哑无力的笑声配上如骷髅般干瘪的面颊,仿佛地狱中跑出来的恶鬼。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颤巍巍点着少年傅锐的脸,说道:“如果你还有力气,那你为什么不赶紧逃走?”
傅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从山里捡来的一根粗大木棒。
他用尽仅存的全部力气,抡动木棒狠狠砸向饥民首领的脑袋。
十二岁的他身材虽然已经不算矮,力气也不算小,可面庞却依然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加上走了太久的路,几乎没有吃饱过几次,进入林子时步履也有些蹒跚,所以这些饥民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威胁。可万没想到这瘦弱的少年竟敢暴起伤人,他们被饿了太多天,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抡起了棒子。
“砰!砰!砰!”,木棒连抡三下,全都狠狠地砸在饥民首领的脑袋上,发出三声闷响。
饥民首领都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几缕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一对眼珠被木棒的连续重击砸得凸出在眶外。
傅锐喘息着,瞪着那对凸出的眼球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仰起脸看着四周那些表情惊惧,像活鬼一样的饥民,缓慢但坚定地说道:“我不吃人,但你们也别想吃我!”
饥民们面面相觑,都没有想到一个瘦弱少年居然敢暴起杀人,这些人原本也都是平民百姓,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若在平时,目睹这凶残的场景,这些人只怕早就做了鸟兽散。
可现在的他们太饿了。
饥饿、色欲、名利这些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欲望往往能让人丧失理智。
而傅锐说到底也只是个少年,对一群成年人来说,威慑力还远远不够。
于是,离他最近的十几个饥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中露出贪狠的目光,向他逐步逼近。
傅锐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些饥民一拥而上,自己绝对没有任何机会。
就在这时,林外忽然火光闪动,马蹄声、嘶鸣音混杂。
遽尔,三十多个身着皮甲手持长枪的骑兵飞马入林,为首之人冷冷地扫视了一下林中的情景,随即高声喊道:“传璞门关章威将军将令,凡有食人者就地诛杀!”
“杀!”
随着一声令下,三十几匹马四下散开,向场中的饥民冲去。
林中顿时大乱,惊恐的饥民们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向林外跑去,可是又如何能跑得过久经沙场的战马。跑的慢的几个饥民来惨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长枪贯穿了身体。
只片刻功夫,流淌的鲜血便染红了林中的沙土,几具被刺穿的尸体兀自惊恐地睁着双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嘶吼、咆哮、哭喊、挣扎混成一滩,被黑夜吞噬。
傅锐一边随着人流向林外跑一边高声大喊:“我没有吃人!”
可场中的惨呼声迅速将他稚嫩的声音淹没,一匹战马高速冲到,马上骑兵的长枪已然向他胸前戳来。
幸亏傅锐还有些力气,自幼的一些训练让他的反应和动作都极为敏捷,眼见长枪刺到,心中虽然慌乱,身体却自然地做出了反应。
侧身、沉肩、顺势抓住了枪杆。
马上的骑兵见抓住枪杆的只是一个瘦弱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借着战马前冲的力道,双手猛地向上用力,一下子就把傅锐挑了起来。
但让这骑兵没想到的是,眼前的少年忽然双手一松,借着这一挑之力腾身而起,凌空翻了一个筋斗,稳稳地落在了骑兵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