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七个便往北城赶,到了城门左近,只见一伙军士正在合门,朱珍将马一夹,驰了过去,朱温是喊也不及喊,眨眼间人便到了门洞内,争上了。三四个军士又是戳枪又是拽弓的嚷着:“找死,退下!”朱珍道:“军爷,家中还等我这丸药救人来!”手在怀中空捏了一下,便要向前挤。那伙长嚷道:“时军将有令,敢犯令者,士绅百姓,格杀勿论!”门完全合上了,可还没上杠。
朱珍还是不退,朱温跑过去作揖道:“几位军爷,如何脸生,都是一地乡党的!家中一个老祖母吃这天时害了,确实等药活命来!”李晖便笑着递了钱过去。伙长眼睛将几个一扫,见这几个人形色不一,显然不是一门内的亲戚,身有筋肉,眉眼又不逊,冷笑道:“好贼,敢往张爷脸上推犁!”便拔了腰刀。城上也下来了人。
刀枪戳过来,朱珍便要硬抢,朱温拽住,嘴上继续告饶。这时,便听到郑镒在后面嚷了:“朱三,瞎了狗眼来,这是大府上来的军爷!”李晖是随着他姐夫与这厮吃过酒的,流矢嚷道:“县尉,可还识得刘崇的妻弟来?”郑镒也不理会,向前对着那伙长道:“这厮们长得贼却不是贼,都是城外刘崇的庄客奴仆!”那伙长便收了家伙。
郑镒挥着手示意退,朱珍道:“我们就侧出去,能误什事来?”郑镒一笑,喝道:“误什事?彭打山的前队都到了,不想死,寻处地躺尸,马都留下!”朱温应着便扯朱珍,郑镒见他怒眉怒眼的,一巴掌便抡了过去。朱温将朱珍一撞,自己一张白脸结结实实接了,还是笑。李晖不愤,道:“好!好!我姐夫使得好钱,买得好响巴掌!”郑镒一时火上来了,抽刀道:“怎得?”朱温笑着揖手,回头低喝道:“聋了?”白脸都火赤了。聂金、范权流矢上拽,朱珍便转了身。
一伙人打转了,都不说话,到了十字街口,朱珍突然问道:“三哥,你也忍得?”朱温扭转头,反问道:“忍不得——夺了刀反出城去?”朱珍道:“反又怎的?那厮不是反出来的县尉?”朱温道:“那走,反去!你舍得下爷,我便舍得下娘!”范权道:“三哥,也别怪五哥!如此过活也着实不痛快!”朱温侧了目,朱珍道:“你搅什舌!三哥,城还出不出?”朱温道:“往东城看看。”便踩着树荫向东走,都不说话。
李晖便找话道:“其实这郑镒也不痛快!”聂金道:“为什?”李晖道:“庞勋作乱,起来三个土豪,一个是五八村的陈全裕,一个是蕲县李衮,另一个便是下邳郑镒,陈全裕家财最少,抟得兵马却最多,现在是大府大将!李衮起得最晚,却是杀了贼将献城,现在是埇桥镇将;家财最多,起得最早的便是郑镒,陈全裕是抗贼,李衮是闷声从贼,只有这厮不同,散了家财,自备资粮器械,垫脚伸脖做了庞勋的义军,后来不行了,才降了朱玫。朱玫自家也是个没根的,当年就随着曹佛首(曹翔)迁转走了,陈全裕便落在了这萧县,这买卖可亏实了,以县尉从九品上阶的俸,一世也赚不回抛散的!”
范权道:“我不信,他当时便只是散没抢?便是如此,这两年也不知盘剥了多少?”李晖道:“盘剥——县令在有他多少?再且,他一个投降的贼将敢乱来么?也只有刘崇那布囊罢了,真要恼着我李舅爷,便教他破家!”许唐道:“只你嘴凶!”李晖道:“许唐,我告你从兄衙里未必受,我告他姓郑的通贼是必受的!”
“为什?”
李晖道:“为什?你穷他富!积聚散了,田地还在,一府里多少人眼馋的!”范权道:“千恶万恶,胥吏最恶,张玄稔破你家不冤!”朱温道:“也不是谁,便是恁的个恶世情!”又道:“没准郑镒还真与彭打山有勾结,萧县离彭城不过百里,一条汴河穿着,兵马往来极便,能得着什好?这前队未到,大府兵便到了!这城子那年宋威可咬得苦,最后不说还是李圆自家弃城走了的?”朱珍点头,道:“或者便是嚷嚷,遣了喽啰来诈取钱米!”
李晖道:“三哥说的也不奇!文官使吏,武官使贼!九年前,便是王式诛杀银刀七军的第二年四月,彭城便吃银刀余党伙着山贼攻下过,鼓没敲响便杀了进来,便是有人接应,见官见吏便杀,我爷也是命大,不然早没了!”许唐道:“那怎好?报官么?”范权道:“报鸟的官,杀进来才好看!”正说嚷着,前面一骑枣马拽了一伙兵驰了过来。朱温七个流矢站住,人马驰过,一声马嘶,却又转了回来。朱珍道:“这是要奈何咱!”朱温道:“看我应对便好!”这街面上已绝人了,自家七个不担不负这般散走着也确实可疑。
人马果然拢了过来,朱温便从树荫里出来,跪在日光里,百姓见官都是这个礼的,朱珍这些年是年长力长心气长,膝头也是愈发硬直,但还是随着朱温跪下了。马上那赤袍校官也不打问,挥着人便到:“绑了!”朱温喊声冤枉,膝行向前道:“军爷,我等是本地良善百姓,在这南门桥头佣力过活,军爷不信时,尽管去城南打听!”校官扬了扬鞭子,朱温站起来,校官笑道:“天下佣力的有你这脸子白的?拿下!”李晖嚷道:“脸白有罪?脸黑不成有赏?”校官将马向前一踢,举鞭便打。朱珍愤怒,一声暴呵,跳起来将鞭捞在手里,一扯,也是马受了惊,那校官便从鞍上滚跌下来。
官军因贼杀人,王法是不问的!朱温没有丝毫迟疑,嚷声军爷,作意去扶,却一脚踢在头上,翻身上了马。校官闷了声,士卒见马来踩,都嚷着四散。朱温嚷声走,将王武捞到鞍前,继续追迫散卒。朱珍五个便分头散走,这于他们倒不是第一次,极惯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