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县城东门外的船场巷，有一家小店名叫陈记，不过这个名字只有老板自己知道，这家饭店很小，只有三张桌子，主要的服务对象就是住在船工、力工，还有一些过往的小商贩，这些人都是没钱的主，小店一年下来也就勉强混个温饱。

老板叫陈建进，今年二十五岁，是铜山乡三十四都东山村人，父母早已过世，留下兄妹五人，最小的妹子才十三岁。

家中的田在父母生病时已被卖给了村里的大户，陈建进十五岁起到码头当力工，好不容易撑起了家里。由于常年到这家饭店里吃饭，被店主看中招赘了进来，结果没两年岳父就得了急病走了，陈建进就接手了这家饭店。

这几年年景不好，来往的货物少了不少，船工、力工的收入也少了很多，在吃这一块也就节省了起来，小店的收入也是连年下降，好在店面是自家的，勉强还能维持下去。

远远看见二弟陈建发挑着担子走了过来，他赶忙招呼浑家打了一杯水，二弟是家中唯一一个在家里种地的，他种菜是一把好手，种出来的菜又大又好，除了供应小店外，多出来的就在店门口发卖，很是受附近商家的喜欢，可惜附近商家的购买力也就那样，一个人种出来的菜也有限，陈建发也就是勉强维持着温饱。

陈建发一会就把菜卖完了，得了四十文，他进到店里把铜钱交给了嫂子，他还没娶妻，兄弟几人也没分家，赚来的钱自然要交给嫂子保管。

小妹陈菊英拿着一条毛巾走了过来，给二哥擦了擦脸和手，嘴里说道：“二哥，饭已经好了，三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你先吃饭吧！”

陈建发摸了摸菊英的头，笑着说道：“不急，等建有来了一起吃！”说完他也帮着摘菜、洗菜、挑水，陈建进看着弟妹，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虽然家穷，但兄妹几人的感情还是很好的，自己的浑家也会做人，平常也没亏待弟弟妹妹，尽到了一个嫂子的责任。

可惜家里实在太穷，二弟、三弟都二十多了还娶不起媳妇，这件事让陈建进如梗在喉，总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爹娘，可家里这穷酸样，又有哪家姑娘能嫁过来受苦呢？

这时几个年轻人走了过来，陈建进一看，正是自己的三弟和他的朋友。三弟不愿意种菜，自己跑到码头找活干，农忙时还能多干点活，随着农闲下来，上码头找活的乡下人多了，这些天一天也挣不了多少钱，不过陈建有心大，平时宁愿在外面闲着，也不愿意回家帮忙。

“大哥，我们来吃饭了！”陈建有大大咧咧的说道。

陈建进阴着脸点点头，叫道：“小妹，来客人了！”听只见后厨的小妹应了一声，过不多时就拿了几口大碗出来，见到陈建有乐开了花，说道：“三哥来了，快到后面来，二哥在等着你吃饭呢！”说完，手脚麻利的打好饭，夹上一点菜，再从一个锅里舀了一勺肉汤浇了上去。陈记饭店的生意全在这一勺肉汤上，肉汤是一大早开始熬的，里面加满了盐，如果单独吃肯定是下不了嘴的，但浇在饭里却是力工们的最爱。

这几个力工跟陈建有一样二十左右，常年在陈记吃饭，与小妹也是熟识的，有胆大的还会开开笑话，不过小妹牙尖嘴利的，倒也不怵这些人。一时间吃饭的多了起来，小妹也忙碌起来，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陈建进看着饭店热闹的景象，却笑不出来，这两天突然所有的肉都涨价了，听说是新来的驻军把肉都买光了，那肉贩还说要不是看在老顾客的份上给他留点，估计市面上肉都要买不到了。

但对于陈建进来说，肉涨了，利润就摊薄了，如果饭菜涨价，这些力工又吃不起，这让他实在是为难。

这时他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脸上不禁苦笑起来。来人正是一个户房的吏员，名叫蒋进忠，他负责这一块的管理，如果光光是他一人，陈建进也就不用苦着脸了，关键是他还带着好几个人，都是穿着吏员的衣服。

整了整脸色，陈建进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迎了上去，只听见蒋进忠叫道：“给我们上几个时令菜，来个烂生菜滚鱼头，再打一斤酒，要快！”

没曾想陈建进苦着脸说道：“蒋头，鱼头今天没买，今天期荤菜都没有！”

蒋进忠大怒道：“好你个陈建进，给你脸不要了？速去买来，要不然你这店也不要开了。”

陈建进吓得一抖，战战兢兢的说道：“蒋头，非是我不想买，实在是买不到啊！自从这群丘八驻来后，把周边的鱼肉通通都买走了，哪里还能买到！”

“算了老蒋，这几日是有些不对，我婆娘说城里的肉食蔬菜都少了许多，将就吃点吧！”另外一人拦住了蒋进忠，把他拉着坐了下来：“掌柜的，趁手的菜赶紧上。”

陈建进点头应了下来，自去后厨准备，陈建发和陈建有也赶忙上前帮忙。此时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外面的船工和力工纷纷过来吃饭，小妹和嫂子都在外面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只有五岁的小侄子也懂事的把两岁的妹妹哄上了楼。

菜炒出后，陈建有帮忙着端了上去，听见蒋进忠说道：“这帮丘八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钱，一定要出这么高的价格准备招这么多人，听说军营里放出风声，一两一个月招兵，听说他们里面每天吃三顿饭，每顿都有肉，顿顿管饱，哼，这钱就象是抢来的一样。县里还天天差使我们给他们做事！”

“老蒋，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我有个亲戚去永康做生意，自从卢总兵管事后，那里的吏员最低的每月都能拿五两银子。要是这些兵大爷也在我们兰溪这样发钱，老子天天替他们跑腿都高兴。你知道永康县太爷每年拿多少银子吗？”一个吏员神秘的说道。

“多少？吏员能拿五两一个月？随便是谁？”蒋进忠吃惊的问道。

“吃惊吧！他们是按级别算的，像你蒋头这样的，一年一百两！县尊每年一千两！他们说这是养廉银，拿了这份银子就不能在外面乱伸手了，一旦被发现马上革职查办！”

蒋进忠嘴巴大张，过了一会才说道：“老子要有一百两一年的俸?，傻子才会伸手！算了，这种好事也轮不到我们头上！”

“那可不一定！我听陶师爷无意中提的，说是县尊听说此事以后，已经写信给卢总兵，说是几县都在卢总兵治下，可不能厚此薄彼，要不然人心不稳。”

“真的！”蒋进忠激动的说道。

“八成是真的，所以这段时间你跟兄弟们都消停点，万一被知道乱伸手，把这份差事给丢了，那可就太冤了。也就是跟你蒋头关系好，一般人我还真不会告诉他们！”那人喝了口酒，得意的说道。

“好！这才是好兄弟！来兄弟再敬你一杯！”蒋尽忠高兴的说道。

“不喝了，还是先把差事办好再说！这时候我可不想出岔子。”那人却伸手推了蒋尽忠来倒酒的手。

蒋进忠把酒壶拿了回去，说道：“说得对！那我也不喝了，走办差事去！掌柜的，结账！”

陈建进点头哈腰的走了过来，说道：“蒋头能光临小店，是小店的荣幸，哪能收您老的钱呢！”心中却说道‘你个蒋贱种，哪一次不是到我这里白吃白喝，这次要是付了钱，后面还不知道怎么整治我呢’

没想到蒋进忠却大怒道：“好你个陈建进，吃饭给钱天经地义，老子什么时候少过你的钱了？快说多少钱，老子还有正事要办呢，没时间跟你啰嗦！”

见蒋进忠说得凶狠，陈建进有些惊慌，只得战战兢兢的说道：“承惠一共一百一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