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樊楼。
处理完“麻烦”之后,傅义来到了樊楼,这是整个北平城内一等一的酒楼。
待傅义到来后,自有店小二来引领他上楼,来到了顶楼的一个雅间里面,雅间里坐着一贵气的中年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范公!”
见到了中年人,傅义恭敬地上前行礼,被称为“范公”的男子则温和一笑道:“事情都办完了?”
傅义来到他对面坐下,道:“都办完了,麻五消失,杨帆那边也同意以赔偿结案。”
范驰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很好,魏国公最近正在巡视各地,不要闹出任何乱子来,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顿了顿,范驰又问道:“那杨帆,怎样?”
傅义沉吟了片刻,道:“杨帆十分客气,倒不像是传闻中那般霸道蛮横,看上去倒是很好说话,不过,他不愿意与商贾接触,拒绝了在下的宴请。”
范驰微微点头,杨帆的这些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轻声说道:“对待这样的人不要急于求成,慢慢来,侯爷那边已经发话,最后的一批货物送出去之后所有的行动暂停,等风声消停了再说。”
傅义一一记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范公,麻五的妻儿该怎么处理?”
范驰神情淡漠,道:“他们对我们的事情知道多少?若是知道得多,不必留下,若是知道得少,送她们去昌黎生活。”
范驰这一句话,等于给麻五的妻儿判了死刑,傅义心狠手辣,不可能饶了她们。
陈林的死,就好像一颗石子扔进了水潭,激起了一阵涟漪,不过很快消失不见。
这几日,魏国公徐达连续检阅北方边防的各个卫所,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奔波。
徐达的眼里不容沙子,凡是他查看出的问题,统统都要整改,搞得各卫所鸡飞狗跳。
而杨帆接下来的三日终于将积压的政务处理完毕,也将陈林一家的案子给结案了。
不过他心里始终怀着疑虑,可是陈林外出买酒是真,落水是真,可没有目击证人证明有人将他推下去,这案子只能以酒后落水而结案。
晋商商会出手大方,见陈林的妻儿可怜,在原本的三千两银子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一千两,合计四千两送到了范氏手中。
这些银子加上陈林留下的产业,范氏在族人的帮衬下,抚养孩子长大没有任何压力。
处理完这些案子,杨帆便着手前往军户家中走访的事宜,这事已经拖了好几日了。
日落西山,杨帆与刘伯温在后院池塘边对弈。
杨帆的棋艺算不得高明,马马虎虎,不过刘伯温也没想着速胜,二人纯粹是打发时间。
杨帆轻声说道:“青田公,关于颍川侯傅友德家中的事情,先生知道多少?”
刘伯温捏着黑色棋子,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棋盘,道:“老夫略知一二。”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这次代表晋商商会给予陈林家赔偿的人,叫做傅义,我私下里见过他一次,他自称是颍川侯义子,可我在京城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刘伯温嘴角含笑,道:“多少年的事情了,颍川侯收养傅义为义子的时候,你还没入朝为官,不知道也正常。”
傅友德膝下就一个独子傅忠,在十五年前,傅友德忽然收了一个义子。
对外的说法是这孩子乃是傅友德身边战死的亲信的孩子,傅友德不忍看孩子孤苦无依,就收养了他,可也有人说,这孩子就是傅友德的私生子,傅友德爱面子就对外说是义子。
刘伯温悠悠说道:“傅义被傅友德从小就养在别的地方,几乎没有在应天待过几日,时间长了,自然很多人都忘记了他颍川侯傅友德,还有这么个孩儿。”
杨帆有些好奇,道:“那傅义,当真是傅友德的血脉?”
刘伯温笑了笑,说道:“是与不是有何区别?反正名义上都是义子,对颍川侯影响不大。”
二人正说话间,王图来了,禀报道:“大人,外面有个半大孩子求见您,说有要事禀报。”
半大孩子?
杨帆闻言微微一怔,让王图将那孩子给带进来。
不多时,王图领着一个十五六的孩子入内,他灰头土脸,看上去有些畏首畏尾。
“见到大人,还不行礼?”
王图提醒了一句,那孩子才慌忙地行礼:“小人杨玄,见过大人!”
杨帆笑了笑,对杨玄道:“还是个本官的本家,杨玄,你来府衙找本官,有何事?”
杨玄抬起头,说道:“大人,小人要给陈老板鸣冤,陈老板绝不是喝酒失足落水的!”
哦?
杨玄此言一出,让在场三人都有些惊讶,杨帆问道:“你与陈林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证据?”
杨玄道:“小人经常在陈老板的商队里面打杂,做些简单的活儿,讨口饭吃,陈老板对我很好,陈老板死的当日,我还曾经遇见了陈老板。”
杨玄遇见陈林的时候,陈林还与他说起了官府已经接了状纸,不久陈家就能挽回损失,重新做生意。
“当时陈老板很高兴,还送了我一些猪头肉,陈老板拎着酒往家走,他买酒很少在外面喝,所以小人觉得陈老板饮酒失足坠河的说法,肯定站不住脚!”
杨帆眉头微蹙,道:“小兄弟,你说的这些虽然都是真的,但谁能保证,陈林与你分别之后,不会喝酒落水呢?就像你所说,陈林心情极好。”
杨玄闻言抬起头,神情无比严肃,道:“小人还有一个证据,当日那晋商商队行凶打人,我被打得受不了钻进了他们车队的车下面,我发现那车队的车轮子陷进泥土里老深,那车上东西的重量惊人。”
杨玄年纪虽然小,说起话来却逻辑清晰缜密,道:“我还透过马车地下的缝隙,发现那运送出去的,好像是……”
杨帆微微前探身子,追问道:“好像是什么?”
杨玄道:“是铁器,破旧的铁器,可是小人记得清楚,当天发生争执的时候,他们说自己运送的是粮食。”
什么?
杨帆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恍惚,晋商商会运送铁器出城做什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不惜对陈林大打出手。
杨帆脑海里面千头万绪,对王图说道:“给杨玄小兄弟安排一个住处,安定下来,对外一定要保密,明日我们离开北平城,前往各个军户之家走访,记住,咱们离开的消息得让全北平城的人都知道!”
王图与杨玄离开之后,杨帆看向了刘伯温,道:“青田公,看来这北平城的水,很深啊。”
刘伯温抚须而笑,道:“晋商商会当年靠着‘开中之法’给朝廷边关运送粮食,也是立过功的,这些年实力发展迅速,该碰的不该碰的都要插手,小杨大人,你当真要查下去?”
杨帆的神情无比坚定,道:“只要晋商商会真有问题,我一定要一查到底!我倒要看看这未来的‘八大皇商’,有几斤几两!”
刘伯温闻言一愣,什么八大皇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杨帆打了个哈哈,随意说了两句糊弄了过去。
对于知晓未来两百多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杨帆来说,对晋商没有半点好印象。
翌日。
顺天府,黄村。
杨帆与黄村的一群百姓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乘凉,听着黄村百姓诉苦。
这黄村在北平南面,毗邻卢沟河,村子里面光是军户就有二十多户。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苦着脸,道:“杨大人,军户苦啊,我家三个儿子都去了龙门卫当兵,老大都三十了还没说上一个媳妇,哎!”
杨帆安静地听着,倒是杨帆身边的刘永忍不住了,问道:“老人家,这军户为国守边疆,还有朝廷给的补贴与照顾,应该不难找媳妇啊?”
老妇人摆了摆手,道:“你这娃儿懂什么?军户是世世代代要当下去的,没有尽头,朝廷法度规定,这军户家出五丁当兵才能有一人为吏,我们军户家哪能有五个儿子都送去当兵啊?”
老妇人的苦水吐不完,一旁的老汉忍不住抱怨:“刘老婆子,你家孩子去了龙门卫,至少离咱们这还算近,我那儿子可是去了南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哦。”
“还有朝廷发放的月粮,每次却领的时候都缺斤少两,不给全,变着法地克扣!”
……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算是将心中的苦水都吐了出来。
杨帆将他们的话一一都命人记上,道:“诸位的意思,本官都明白了,这次魏国公来北方整顿军务,正是变革的时候,过段时间面见魏国公,本官会将你们的意见全部呈递上去。”
百姓一听杨帆这话,无不是对杨帆千恩万谢,不管杨帆说得能不能奏效,至少让他们的日子有了盼头。
杨帆正与百姓说话间,就见远处王图正在朝他挥手。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王图说道:“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消息散播出去了,城门也安插了人手监视,晋商商会那边没见到什么异动。”
杨帆微微颔首,道:“今天才是第一日,不着急,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有什么消息立刻来通知我。”
杨帆离开了北平城,但他留下的大网却在北平城里面铺开,监视着晋商商会,若是杨玄所说属实,晋商商会早晚会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