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将夏,暑气还未聚起,风中仍带着凉意。
洛笙一别月余,终于赶在立夏前一日踩着晚霞落在镜花水月的山脚。
山门在夕阳余晖下多了几笔暖色。
洛笙扶了扶斗笠,正要迈步,却隔着那层轻纱隐隐见得一人拦在面前。
许燚这时倚着山门,嘴里叼了根新长出来不久的狗尾巴草。
他早不是那身镜花水月的弟子服,而是换了件青衣,额前也多一个在死亡谷中才有的水滴纹样。
洛笙走近几步,凭服装颜色猜出他早回了死亡谷,这便开口调侃一句。
“还是许燚哥日子悠闲,竟有闲工夫在这里等我。”
许燚吐了那狗尾巴草,白眼一翻道:“是我该怪你回来得太晚了些,早些时日该看清你那师兄是如何将我打得破了相的。”
洛笙闻言只觉意料之外,又多问一句:“也是他遣你下山的?”
“小没良心的,”许燚冷声一笑,“他早察觉我是妖,你离山前怎的也不提醒我一句?平白废了我好大功夫平息那叶少主的怒火,兵器都险些折了一柄……”
洛笙闻言一愣,轻声一句似是自语道:“他虽天资过人,却也不是能平白瞧出妖身的……”
“终于想到了?”许燚抬手打了个响指,指间变出一捆药材来,“无论如何这算是你的私事,我不便多言,提醒你一句小心总不为过——这药材是我答应了要给那西侯凌家的小世子的,京都距这里甚远,一路不知要蹚多少浑水,你若得了机缘替我转交便是。”
“你何时变得这样好心了……”洛笙接了药材收进乾坤袋,也知趣没再问他是被什么人揭的身份。
“镜花水月虽是仙门,倒也算得半个人间。”许燚拍拍手道,“入乡随俗而已。”
洛笙知他所言是答那句“好心”的调侃,顺着话又叹一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还以为你们妖也讲究落叶归根,原来终是我这漂泊无依的旅人不懂。”
死亡谷之主离开谷中多年,有个借口出师离山未必是坏事。
许燚闻言眉间一蹙,抬手就拍在她斗笠上:“什么落叶归根?我才活了这么些年便到头了?你究竟在镜花水月学了什么学问?”
洛笙哪里不知眼前人是装傻逗她开心,敷衍着点点头算是应了,抬手扶正了斗笠,这便迈步往山上去。
许燚只抱臂目送她走远,不知想起来多久以前的旧事,再回神时早见不到白衣身影。
“小没良心的……”他无奈撇撇嘴,抱怨一句,“十四年前送你上山还知道回头看一眼,如今却连头也不回。”
洛笙可不知背后被人这样编排,登上石阶便往后山风雨殿去。
叶添正坐在厅中饮茶,余光瞥见师妹回来,微微往后一仰,起身来迎她。
洛笙迈过门槛,抬手将斗笠摘下:“月余不见,师兄近来安好?”
“不过是日复一日过着。”叶添不知自己嘴角带着笑意,“倒是你——风餐露宿的滋味还好受?”
“本就是人间客,风餐露宿也不是多苛刻的条件。”洛笙步子停在他面前几步远,“听闻师兄得了九少榜首——恭喜。”
叶添暗觉她话里有话,一时间却也摸不准,只装傻充愣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镜花水月再大也不过一户仙家,这榜首谁都坐得。”
“榜首谁都坐得……”洛笙点点头重复一句,再抬眼时带着几分犀利,“只是妖坐不得。”
叶添闻言眸子一沉:“你早知他是妖?”
“是。不仅如此——”洛笙补上一句,“许燚哥是因我而赴仙门的客。”
叶添察觉她话中带刺,神色一变:“即便是你的客,也值得你一回山便张口闭口要同师兄问责?”
“不仅仅是客。”洛笙垂眸轻声道,“若是没有他当年救我,镜花水月也不会有洛舒颜了。”
叶添见她眼中带着失落,又想起那句“曾有一故人,救我于水火”,心下只觉得她的失落是因为下山许久错过了故人。
“不论多大的恩情,他都是妖。”
他又想起师妹那样眼中澄澈的一句“护他爱他”,只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要体会到气急攻心的滋味。
“虽说六界曾和睦相处,可毕竟现如今那结界摆着,人与妖本就是殊途——”
“是妖又怎样?”
洛笙只听进前半句的偏见,多年来头一次打断了师兄的话:“这世上许多本就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难道只有人能够高高在上,妖被困于人间便得不了善果?”
叶添头一回见师妹这般,心中只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一时心底生出些后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