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飞往东海的路上,众人又议及行踪泄密一事,不言师太仍然笃定是二妖所为,黄玉笙却稍有异见。若从常理推断,顾乘风一行前往哀牢山,能将行踪泄与魔界中人,最大嫌疑者只有常朝云和无念子。可是黄玉笙头夜想到星劫之日也出过怪事,仙门部署本来面面俱到,却不知为何,叫魔界事先知晓,黄玉笙细细分析,竟觉得上次泄密一事与此次事件大有关联。
柳浊清听罢,惊呼道:“若果真如此,我们此去东海岂不更加凶险?”
黄玉笙道:“这两件事有无联系,现下我们自然难有定论。只是昨日听你们详细道来,我发现这两件事有许多共通之处,不由得感觉这两件事并不简单。你们且想,邪魔法术以煞气为根,但有邪魔在我们身边施法,除非修为精深,否则,以你师兄和不言师太的修为,怎会毫无感知?那常朝云修为的确惊人,要瞒过不言师太却不大可能,除非……”
不言师太道:“除非她是以仙门法宝泄密的?”
黄玉笙道:“不错,而且这仙门法宝之卦象需在八卦之外,同时又法威了得。除此以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做到偷偷泄密,竟叫你也浑然不觉的。我的猜测若没有大错,也解释了星劫之日,我们仙家部署外泄,为何连丁贤梓也无半点察觉了。”
柳浊清问道:“师父,你不是常说仙家宝物系六十四卦。除全卦之宝,法器优劣多以卦象分之,八卦之宝多出上品吗?若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使仙家法器向邪魔外道通风报信,那法器何故竟在八卦之外呢?”
黄玉笙道:“我们仙门中人,凡仙根卓绝,修为精深者,仙根几乎都在八卦之内。所以八卦之内的法宝但有异动,仙根同卦者是不该毫无察觉的。当然了,要在为师或不言师太的眼皮子底下施法传讯,普通法宝要做到还难了些,需以泰、否二卦者为佳。”
“泰、否二卦?”柳浊清喃喃道,“这是何故?”
左仪笑道:“泰、否二卦为乾、坤之合卦,天下法器,根系泰、否者,除了仙道自炼的法宝,其实是少之又少的。正因为稀少,这二卦的法器便是丁掌门恐怕也不甚熟知,二卦的上乘法宝施法传讯,能瞒过丁掌门也就不奇怪了。”
杨雄道:“我虽道行浅薄,在灵毗上仙左右耳濡目染,倒也稍有些见识。据我所知,仙门中泰、否二卦格外特殊,仙家一千多年,弟子中仙根在泰、否二卦的一个也无。至于法宝,因乾、坤二卦为天之顶,地之极,或至强或至弱,欲达合和境地甚是困难。仙家自炼法器都是以人力调理阴阳、权衡五行而成,罡炁四平八稳、面面俱到,故而得全卦之体。天成之宝难免罡炁失调,六十四卦中总有一卦坐强。泰、否二卦之宝难于天成,或因法器中乾卦略胜终呈乾卦,或因其坤卦略旺终落坤卦,此乾、坤二卦罡炁极左极右所致。泰、否二卦之宝得成,须乾、坤各呈中立之势,就连灵毗上仙也说过,仙门之中要天成泰、否二卦的宝物实在是不容易。”
苏荣从头到尾不吭声,听众人所言,加以诸多回忆,终于对鹿连城赠她的那枚玉佩起了疑心。可是疑心归疑心,一旦想到那玉佩是鹿连城所赠,她又对疑心生出质疑,继而感到是自己多虑了。
如果说针对玉佩的疑心是出于本能,针对这疑心的质疑则出于恐惧。苏荣对于飞升大罗金仙虽然毫无兴趣,却知她活到今日,既要感激师兄带她上山,也要感激师父将她收入门下。若那疑心成立,无论她有意无意,总归做了仙界的叛徒,这在苏荣,是不可接受的。况且现下,天禄岛上囚着常朝云和无念子。二妖既为邪魔外道,自然有其身为邪魔外道的理由。当恐惧涌上心头,苏荣便不由分说拥抱了一个令她心安理得的假设:整件事与那玉佩无关,与她也无关,罪魁祸首正是那两个妖人。如此想着,她固然放了心,可是她微启的双唇却颤抖起来,仿佛躲着疾风的叶,摇得心虚而谨慎。
黄玉笙和左仪都看出苏荣心不在焉。去东海的路上,黄玉笙以为苏荣是因身子疲乏,方才精神涣散,未料一众人合力破了狄樱的普度神功,闯入翠鸢岛,与群妖对战,苏荣仍是心神不宁的模样。
黄玉笙飞至苏荣身侧,与她背对着各攻一方敌人,道:“荣儿,我们现在深入龙潭虎穴,正在紧要关头,你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苏荣一时面红耳赤,来不及应声,黄玉笙便放出幽冥鉴,投向岩华尊使及其属下,再抟身化影,扑向杨雄和柳浊清,助他们攻袭六尘尊者。左仪正同元坤子斗法,那元坤子叫五梅剑剑气所伤,不由得哼出声来,一头坠入海中。待那元坤子钻出海面,数十缕玄光随之冲向高空,直逼左仪面门。
苏荣本应付六个小妖,此刻见那玄光攻向左仪,生怕她手忙脚乱,行玄武指诀,朝六个小妖放出十余风雷神珠,这便遁光而行,更放白龙剑,使其飞旋成盘,挡开十余玄光。那玄光实为小妖所化,凡为白龙剑撞开者,无不鲜血淋漓,在海面现出原形。躲开白龙剑的玄光,则三两为伍,缠作蛇状软鞭,企图将左仪手脚束缚。与此同时,那元坤子已炼两团赤黄磷火,要朝左仪印堂打来。苏荣身子一转,翻向元坤子,朝她双掌蹬出两脚,赤黄磷火登时反攻自身,若非元坤子手脚利索,匆匆凝元聚气,抑制磷火攻势,早为其所伤了。
苏荣赶到左仪身旁时,左仪已将那小妖化就的玄光收拾得七七八八。左仪道:“这妖孽实在不容小觑,你应付小鱼小虾,我专心应付她。”
顾乘风那边,他因仗着鸠尤神剑和天罡猎月檠,对付岩华尊使及其属下十余妖众绰绰有余。加之幽冥鉴从旁襄助,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岩华尊使已三华大乱,口吐鲜血了,十余属下更是伤的伤,死的死。好在这时,北天飞来一枝朱瑾花,那花瓣疾速旋飞,形成一面屏障,为岩华尊使一众遮住幽冥鉴的勃然法光;同时花蕊抽出金色游丝,于半空融作一团金色焰火,扑向天罡猎月檠。
顾乘风朝北面眺去,只见一张花床以电掣之速飞向翠鸢岛。花床色彩缤纷,送来阵阵清香。随花香飘来的,是茑萝仙子略带揶揄的嗓音:“真是稀客。重明观掌门亲临我东海二十四岛,我身为东海的主人竟未远迎,实在失礼了。”
黄玉笙道:“茑萝仙子,百年未见,别来无恙呵。”
花床中陡然窜出一团或白或粉的纱幔,八个紫衣女子随即闪现,全鱼贯而出,踩着纱幔,直逼顾乘风等人。那些紫衣女子身后冲出一道银灰剑气,飞到近处现了真身,是九头翁。他将煞气凝于指尖,炼作雷珠,弹向众人,顾乘风和黄玉笙各挥一股罡气,将他雷珠挡回小半。
九头翁翻身避闪之际,茑萝仙子便飞出花床,踩在纱幔上,拨开一绺发丝,笑道:“你们还不住手!贵客来临,岂可如此待客?”
东海诸妖停了手,各自落回岸上,仙家众人也降至岸边。茑萝仙子只将指间发丝轻轻一弹,花床、纱幔皆落在海面。她由两位紫衣女妖扶至岸上,先朝仙界众人扫过一眼,随即对黄玉笙道:“我这东海原本仙灵匮乏,浊煞炁虚,是仙魔二界都看不上眼的地方。若非那两只信天翁发现了辟陵神池,这东海二十四岛现下恐怕还只是小妖小怪的居所。今日朱雀仙子大驾光临,我想一定有非来我东海不可的道理。”说到此处,茑萝仙子睨向顾乘风,道:“几日不见,万万想不到,你竟又收服了一件法宝。看来你艳福不浅,仙缘也非同寻常哩。”
左仪怒喝道:“你这妖女,嘴巴放干净些。”
左仪话音未落,茑萝仙子已化出一朵扶桑花,直直扎向左仪。黄玉笙向前一步,只拿右手弹出一指金针。那扶桑花遭金针刺中花托,登时解体,花瓣却燃起蓝绿焰火,冲左仪双眼袭来。左仪以掌气迎之,那一串焰火竟不惧掌气,蹿至左仪掌心,将她灼伤。左仪不禁喊出声来,不言师太则大步流星,将左仪拽至身后,以左手行三山指诀,右手作剑指诀,送出一股寒气,将那焰火灭去。
不言师太道:“茑萝仙子,你怎么说也是长辈,何必跟晚辈动怒呢?再说你方才下手也太狠了些,当真伤她双眼,恐怕合赤眉药仙与万妙毒王之法,也难叫她重见光明了。”
茑萝仙子笑道:“真是稀罕事。方才我也没留神,竟不知你也来了。”她又看看黄玉笙,道:“素闻你们两位势成水火,今日却联手攻我东海,哎呀呀,我竟有这般本事,叫你们俩不计前嫌?”
黄玉笙道:“茑萝仙子,你既入魔界,我们与你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此番来你东海,的确是有求而来。”
元坤子道:“既是有求而来,却又硬闯我们翠鸢岛,天底下竟有这等礼数,我也是头一回见了。”
茑萝仙子道:“我的普度神功,除了本岛弟子,外人要破法可不容易。冥火金尊有万年道行,也需等到蜃景初现,才可趁虚而入。朱雀仙子有本事破我普度神功,我倒想领教你的无上仙法了。”说着话,茑萝仙子遁影而行,电光火石间,蹿至黄玉笙眼前。黄玉笙后退几步,道一声“大家当心”,这便点地腾空,飞至一棵大树顶梢,行七宝骞林指诀,由印堂放出幽冥鉴,再行慈尊印,将幽冥鉴炼得朱华夺目,大喝道:“灵宝无量,普告九天,着!”那幽冥鉴随即升腾,扩大百倍。茑萝仙子也不避闪,只朝黄玉笙飞去,一面将一股纯阳煞气汇聚右掌,化出百余焰气,攻其面门、胸口。
幽冥鉴单论法威,比不得天罡猎月檠,不过在震卦的宝物中,也排得上名号了。此宝长于攻袭,短于防御,性子颇为刚猛,以法光乱人心神,又有三十六番变化,随黄玉笙的全力驱驭,法威实在不容小觑,便是站在远处的六尘尊者,全都闭目凝元,唯恐稍不留神,叫这法宝损及元气。
茑萝仙子修为精深,又有千年道行,与那幽冥鉴针锋相对,虽为其法光所阻,距幽冥鉴两丈来远便难于前进,却无多少损伤。黄玉笙见状,不由得后背发凉,遂将大半血魄化为一阴一阳两股真元,以手印导出。这会子,站在远处的妖众,但凡修为道行浅薄些的,无不手舞足蹈,痴言浪语,如醉酒一般。
左仪凑到顾乘风耳畔,低声道:“师父如此拼命,万一……”
顾乘风道:“从这情势看来,师父多耗一刻,便多一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