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阳的国祚是从游牧民族手里夺回来的。
经历了那段卑贱如狗的岁月,离阳百姓越发珍惜如今的生活。太祖驱逐胡虏,恢复楚家衣冠以后,离阳百姓更加珍视传承自先祖的习俗古礼,所以端阳节这天,普天之下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祭祀先人。
至于那座天下首善之地——大燕城里,就更是热闹非凡了。
这一天,汉子们忙着击球、摔跤;孩子们涂雄黄、戴艾叶帽;而妇女们则要回娘家省亲,与亲人共度“恶日”。
民间尚且如此重视,作为神州大地的统治者,离阳皇室的礼节就更加繁琐了。
端阳节这天,皇帝要祭祀屈子、向文武百官恩赐“夏衣”。而地方官吏为表尊敬,也要向皇帝敬献“夏衣”。
由于五月古称“恶月”,皇帝还要向百官恩赐五色丝线,称之为“赐百索”,象征天子代天赐福。
隆重的祭屈仪式结束后,文武百官像往年一样,陪着乾宁帝在梓光阁看过赛马、龙舟之后,就各自回家过节了。
百官当中有一人五十多岁模样,身穿赤罗衣、装饰云凤四色花锦绶。他头戴七梁貂蝉冠,白袜黑履、仙鹤为补。
这人被百官簇在中央,煊赫无比。
离阳《舆服令》规定,凡一品之上的诸位王公、侯爵才有资格在梁冠上装饰笼巾貂蝉。
此人身穿一品文官补服,却头戴貂蝉冠,显然是皇帝恩赐的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首席文宣阁大学士、当朝宰执李虞山。
李虞山走到停在宫门口的官轿边,百官纷纷朝他躬身施礼,目送他上轿离开。
可那顶皂帷银顶的四人抬轿子才刚刚起步,就有小太监朝这边匆匆赶来,像只鸭子似的朝着李虞山的帷轿喊道:“阁老大人请留步!”
李虞山停轿,侍从赶紧为他撩开皂布帘子。
那位司礼监的小太监一路跑上前来,抹了一把汗,上气不接下气道:“阁老大人……干爹命小的来请阁老……圣上此时正在南台,请阁老过去……有要事相商。”
李虞山点头。他从轿子里走下来,与百官告别后,对小太监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说完他走到背风处,不动声色地把一锭金子塞进小太监的衣袖里,和颜悦色道:“伺候好吴公公。”
“阁老大人且宽心,小的一定尽心侍奉干爹!”小太监收好金子,眉开眼笑道。
李虞山被那小太监领着,经过石桥来到四面环水的南台岛上,早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吴瑾站在南书房的门前等候。
见李虞山来了,吴瑾斜抱着怀里的拂子,朝李虞山微微颔首道:“圣上已经等候阁老多时了。”
“有劳公公了。”李虞山拱手道。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虞山在吴瑾的带领下来到南书房里,见到身穿朱红色绣彩云金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的乾宁帝之后,他赶紧行大礼参拜道:“臣李虞山,叩见吾皇万岁!”
乾宁皇帝放下手里奏折,无奈笑道:“都跟阁老说过多少回了,我离阳王朝不兴蛮夷的那一套跪拜礼。再者,朕私下里还要称呼阁老一声‘师兄’,阁老又何必如此?”
乾宁帝走过去,把李虞山从地上扶起,吩咐左右道:“给阁老看座。”
“谢陛下!”李虞山谢恩后,见乾宁帝落座,这才坐到小太监搬来的凳子上,身体前倾、屁股微沾。
乾宁帝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道:“最近这几月,西南边疆出了很多怪事,阁老可有耳闻?”
李虞山闻弦知意,连忙拱手道:“这几件事早已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臣无能,没能止住非议。”
“与阁老有何干系?”乾宁帝说到这里,一张脸阴晴不定着:“朕早晚削了他天南的藩,看他如何听调不听宣!”
“陛下万万不可!”李虞山又重新跪伏在地上,苦苦谏道:“那天南郡王手握太祖圣旨与尚方宝剑,陛下强行削藩,必然生乱啊!”
乾宁帝咬牙道:“朕何尝不知?可朕一再容忍,他端木郁垒却一点也不顾及朕的颜面,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虞山抬起头,正色道:“陛下若是执意削藩,臣倒有一计。”
“阁老请讲。”乾宁帝把李虞山从地上扶起,盯着他道。
李虞山躬身道:“臣三个月前就收到了巴蜀地方官吏的来信,说有一位年轻人手里拿着圣上的金牌,调动地方官吏。
臣当时就猜测,十有八九是那天南王府的小长子出了藩。臣想为君上分忧,就斗胆让巴蜀地方上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那个年轻人,一了百了。”
说到这里,李虞山低下头,叹息道:“可谁想,那个年轻人身手了得,几十杀手袭杀之下,竟还让他逃得性命。由此也惹得山城知府、通判与那巴蜀按察使丢了脑袋。可天南王府越是这样,臣就越能断定,那个手握金牌的孩子,就是天南王府的小殿下。”
“这件事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朕?”乾宁帝望着李虞山,一张脸看不出是悲是喜。
“臣当时想,一个娃娃能有多大能耐?于是就想等事成之后再通禀陛下,却弄巧成了拙。臣当时还派人重金收买了一位江湖杀手,却不知道为什么,也没了下文。
后来,臣见天南王府如此歇斯底里不计后果,就只好把这件事放下了。”
李虞山说到这里,跪下磕头道:“陛下,臣办事不利,还望陛下责罚!”
乾宁帝平静道:“他端木家以战功封王,帐下猛将如云。朕的那个侄儿要是身手不好,以后如何统领麾下的虎狼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