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A市又下起了雪,牵牵扯扯直飘了一夜,前几天原本已经化得差不多的积雪上又密密匝匝新落了一层,把那些刚露出来的黑灰色印迹又一股脑盖了个严实。
第二天清晨稍微有些冻人,但不算太彻骨,陆征铭一早起来没有先去办公室,而是呼吸着新鲜又冰冷的空气往文物局赶,他昨天已经和那边文物修复处的熟人联系过,约好了今天上午过去面谈。
老话说瑞雪兆丰年,陆征铭此时一点不介意把这点雪景强行添加一些吉利的暗示给自己,毕竟考古工作需要运气,修复工作也一样,甚至把眼光放远些,人生中哪一件事又能说和运气全无关系呢?
在面对重大人生选择的关头,他其实是很信命的。
就比如,他此时坐上的9路电车,往近了说是去文物局所在的燕儿大街,往远了说那其实也是通往他和叶筱曼之后人生的第一站。
所以这就是命!
燕儿大街位于城东,从来都是个热闹地方,陆征铭下了电车穿过步履匆匆的人群没走几步就正好碰见骑车往单位赶的关林,他在文物局的老熟人。
对于关林其人陆征铭只有一种评价:一个真正认真干事业的人,也是他所认识的人中,唯一热爱自己工作的楷模。
只不过这位模范式的人物口碑和奖状一箩筐,升得却不快,目前还只是管理着修复处下面的一个科,不论名头的话,他可能实际上还不如陆征铭走得顺风顺水,但这一点并不影响关林在陆征铭心里的位置。
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室内搞修复工作,认真论起来关林比陆征铭看起来还白净,虽说个子要矮一些,但架着副金丝边眼镜的关林看着非常斯文和善,用罗山的糙话说就是:人家干的那是文气的活儿,像咱们这些搞发掘的,个个跟土匪似的,要长相没长相,要气质没气质,也就你陆征铭算是里面的翘楚,可又偏偏个子太高,没人家文弱书生的气质。
罗山惯会说实话,可那也只是部分的事实,毕竟他那时和关林没那么熟,顶多也就是第一印象,后来他才知道这“文弱书生”并不“文弱”,外貌这东西有时候确实会蒙蔽人的双眼,要不说不能以貌取人呢。
关林的办公室在文物局那栋办公楼的一楼拐角处,旁边就是一条通往里面大修复室的通道,他的那房间里永远弥漫着一股从里面飘散出来的各种陈旧物件和化学试剂的味道,罗山上回来的时候,一坐下来就开始如数家珍般地卖弄自己的专业,结果搞得关林差点儿把他扣下来,说修复室就缺罗山这种人才,明天他就要去打报告管考古所要人,吓得罗山说什么也不来了,所以陆征铭进屋一坐下关林倒先问起了这小子:
“哎,小罗怎么没一起来?他忙什么呢?”
“年底单位事儿多,有空我叫上他,咱们一起吃顿饭。”
“那你是能闲得下来的?”关林泡了杯茶放到陆征铭面前笑说。
“是啊,你看我月初才从西南回来,结果到现在一天没休息,这又过来麻烦你。”对关林陆征铭是真有点不好意思,总劳烦他。
“我原以为你们所会派个办公室主任过来找我们处长,怎么倒让你大冷天的跑这一趟。”
“我也是奉命而来。”
“看来你们所有点意见不和?”关林说话不太绕弯子,一般是有什么就直说,“其实,我明白你为什么来,但我觉得你们对这事还是有点多虑了。”
“你也知道我们之前有这方面的经验,我们吕所长又是个谨慎的人,所以总要问清楚才好做动员工作。”陆征铭对关林也是坦诚得很,觉得所长让他来为的不就是这个。
关林理解地点点头,然后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份材料递给了陆征铭。
“这是这个修复项目的相关内容,因为涉及的面比较广,所以比较缺人。”
材料不厚,正常文件的大小,陆征铭接过来快速地翻看了一遍,关林颇有耐心地等他看完说意见。
“这……”陆征铭合上材料一下陷入沉默,觉得罗山的话简直一语成谶。
“我知道你卡在哪儿了,是丝织品那部分吧?”关林颇有把握地看着陆征铭,人也从办公桌前挪到了沙发这边坐下。
“这个项目里的几个部分,不管是青铜器也罢,或者瓷器漆器,包括书画都还好说,唯有这丝织品确实让人为难。”陆征铭此时倒也不是对这项任务挑三拣四,而完全是就事论事。
关林点头同意,感叹道:“没错,丝织品是这次修复任务的重中之重,也是难中之难,可你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还要把它列到任务中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