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江上来客(1 / 2)岁无期首页

南宋。重庆府,江边码头。

一群苦力目不转睛望着江面,他们期望有船光临码头。但这是江水猛涨的汛期,他们知道——哪有什么船来停靠!不过是碰碰运气有没有耙获捡:猪狗鸡鸭、花生玉米、衣物钱财……

他们行话里说:“宁盼朝天门涨水、莫问七星岗闹鬼。”

许久不见船来、也无什么奇迹再现,除了一根根巨大的官木,他们都不由得叹气、骂天。

人堆里几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少年却突然起立大喊:

“有人、有人、木头上有人……”

没错,有人,有人骑在木头上。

看到岸边有人挥手,他明白自己还活着。他被娘以死相逼跳入江中,整个夜晚,他本能地应付着这根左翻右滚、时落时起的大木棒子。

“漂到哪儿就到那儿。”

他没去想如何上岸、在哪儿上岸。泪水朦朦的眼中全是他爹临死时的画面。

看到有人追着自己奔跑,他用力站起来,朝他们挥手,接着双脚猛蹬,跳进涛涛江水中、奋力朝岸边游去。

“快、快、我们去拉他一把……”

当他游到一处礁石,精疲力竭无法攀爬时,几只有力的手将他牢牢抓住。

“我们快回鹞子岩……”

他们一行人落汤鸡似的爬坡上坎,穿过一栋栋木柱支撑的吊脚楼,七转八回来到山半腰一处岩石裸露的小道上。小道上下离地都有近十丈高,天空中几只大鸟在围绕着它们的巢穴飞翔。

“我叫江朝南,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一个浓眉大眼、面色黝黑的方脸大男孩不停地问。

“我叫白水……落草村……跳江而来。”白水断断续续回答。

“跳江,为啥跳江?”

“桃子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以后再说,快去楼那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江朝南大声命令一个叫桃子的男孩。

“那么你和我们一样也是离家出走的了?我们来自成都府,我是他们的老大,你也可以这样叫我,也可以叫我大哥……”

“老大,为啥他可以叫你大哥而我们……”

“因为他和我一样帅!”江朝南指着一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瘦子。

“他叫三毛。”

然后又指着一个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的白胖小子说:

“他叫吊墨线,吊墨线……”

他边说边抱着肚子笑起来。吊墨线见大家都盯着他一人笑得这么欢便更得意忘形地把大眼睛睁得更大、小眼睛瞇得更小。看到那搞笑搞怪的吊墨线,白水也跟着笑起来。

哈哈哈,嘿嘿嘿,哈哈哈….…

笑声在岩洞里回荡、回荡在鳞次栉比的吊脚楼、回荡在吊脚楼下宽阔的江面。当笑声送入她耳朵时,她微微睁开眼,眨了眨,叹道:六百年!”

她挺了挺胸,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眼光捕捉到那闪着亮点的坐标:北纬29.33°、东经106.33°。对着坐标她连续眨了三下。

笑声虽止,风却正起。

江水在江面打着旋,旋着旋着便飞离了江面,越飞越高,越高越大,越大越快,快速的旋转把江水吸到了空中,那便是水龙卷。而水龙卷所需能量来自它的顶端:一片厚厚的黑云。

此刻,一个在岩洞口负责瞭望的伙伴大声喊道:

“快来看、水龙卷!”

于是大伙都冲过去看热闹,同时议论纷纷:

“快看那里,闪着电……”

“那些浪尖上的小船哦……”

“天不会塌下来吧?!”

……

“白水、白水,快过来。”

江朝南见白水一直把头埋在不远处的泉井里,大声唤他。

“就来!”白水抬起头立起身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圆盘、有一个圆盘!”白水指着那片时儿闪着光的黑云说道。

“什么盘、哪儿?我怎么看不到”江朝南一会儿看天一会儿问白水。

“刚才闪了一下,现在没了。”白水不敢确认刚才看到的一瞬间是不是真的,只出神地望着那片渐渐消散的云。

“白水、白水,快下来。”江朝南又在喊叫。白水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只有他一人还在对着云已散风已停的天空发呆。

见江朝南他们围在井那儿,他便又滑下斜壁,走过由两根圆木拼在一起的小桥。

“真是好水量啊——都喝见底啦!你是属水牛的吧?”江朝南直起身来,指着石缸问白水。

“我太渴了,水真甜,还没喝够……”白水讲说自己不是‘水牛’的往事。

几天前,他家煤洞挖出一条肉一样的根。有人说那是太岁,吃了能长生不老治百病;也有人说太岁头上动土,怕是要大祸临头啰;还有人说与那飞龙的传说有关。他问爹:

“爹,它真是宝贝还是祸害?”

“不管他是什么东西,凭你爹几十年与煤打交道的经验,这个黑黑的‘眼珠子’或许、应该是个宝贝。”他爹边说边拿起那段白白胖胖的树根,指着嵌在肉里的‘眼珠子’给白水瞧。

“还真像一只眼睛!”白水举着肉根观察。那只‘眼睛’乌黑而铮亮,透过一层滑动的膜他看到里面闪动着一个浩瀚的空间;他又拿着它正对阳光一晃一晃,他发现那只眼睛竟如蝌蚪般游动起来……

“爹,他在动!”

“哦?!让我瞧瞧。”

“咦!它躲肉里去了,看我不把它抖出来!”

白水边说边举起肉根快速晃动起来,果然不一会儿那眼珠子又浮了出来,不过一只变成了两只!白水把它放到眼前想要看得更清楚,这时意外发生了——那双“眼睛”竟如流水般正好滑落到他的眼睛里!

“哎呦!”白水扔掉肉根,捂住眼睛惊呼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如漩涡在翻滚,无数变换着形状的丝光在眼眶里闪烁、缠绕……几分钟过去了他依然无法睁开眼睛。

“爹!我感觉不到我的眼睛,你看看我是睁眼瞎还是闭眼瞎?”白水伸手抓住他爹问。

“睁着眼呢,傻儿子!没事的,没事的,走咱们先回去……”爹把他搂在怀里、搀扶着他回到家里。

“水、水、渴死了……”回到家,白水躺床上不停地要水喝。

“……来,喝吧,你爹一直在给你挑呢……”娘一边递水一边安慰他。

“娘——我想到缸旁自己喝。”

他娘便扶他来到灶房的大石水缸前。他双手撑住缸壁、头猛扎下去;由于水很满,头整个浸到水里。在水里他使劲摇晃着脑袋,因为他感到眼里有东西不断涌出去,涌出去……

这让他感到非常地爽,很快他看到了亮光……

“不好、楼里有人来打水!”吊墨线打断了白水的回忆。

这时一个粗壮的男子提着一个大桶,侧着身子正朝这边移动过来。由于这是一条悬在山壁中的小道,他显得格外小心。

众人见状,赶紧退回小道尽头,快速爬进二米多高的涯洞。

“该死的乞丐饿死鬼又把缸都舔干了!看我这次不胀死你们,也要饿死你们……”大汉拎着个空桶边往回走边骂。

“咱们得去开工了,白兄弟留下等我们找吃的回来。”交代完江朝南便带着一伙人离巢而去。

这是白水离家后度过的第二个夜晚。虽然是躺在冰凉的石地上,但他感觉非常的舒服、亲切!江朝南他们都开工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并不太深的洞里‘看家’,他面向石壁、卷曲着身体很快进入了梦乡:

“哈哈哈、我打中了……”他梦见自己正和铁娃勇娃他们一起在‘鱼背石’上打石弹:他手握一颗石子盯着石背上一只正在移动的大螃蟹,他一边瞄准一边后退,一边后退一边瞄准……无论多远他感觉那只螃蟹都在他面前,最后他把石头全力扔出去,没有打中——石头朝自己飞来,狠狠砸到腰上。

白水惊醒后坐起身,他感到腰间隐隐作痛,伸手发现衣服里面有硬硬的东西,翻开看到衣内有一个厚厚的补丁。他想起娘推他到江边时说的话:

“银子省着点花……去府衙找你大爷……”他没有扯开补丁,只双手紧紧抱住衣服,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三天前,距重庆府衙不到百里的落草村嘉陵江北岸。一个腰别弹弓,手握鱼叉的瘦高男孩,正全神贯注盯着一条沉在水底游动的大鱼……

白水的眼睛恢复后,眼里的事物仿佛都近在咫尺:远方的山,山上的树,树上的鸟,鸟儿转动着眼睛……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令他不安和烦躁,比起看层层叠叠的远,他更喜欢看江底清清爽爽的近。

正当白水举叉刺向大鱼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白水,快、快!你爹快被土匪打死啦……”。听到叫喊他仍下鱼叉朝那人跑去。他在撒满鹅卵石的乱石滩上跳跃,他在当地人称作‘龙脊背”的江中石上时跳时奔……

“快带我去,爹在哪里?”

“就在你家后院,他被土匪踢了一脚倒在地上。”

在‘龙脊石’的尾端,白水和迎他的铁娃一起朝村里跑去,跑到村口时勇娃正跺着脚等着他们。

“我爹咋样了?”

“你爹不肯交出‘宝贝’被‘独眼’踢了一脚。他们十几个人都有刀,没人敢去阻止,你娘守着你爹哭……”勇娃哆嗦着向白水报告。

“不要再说,我从大门进去,你俩绕道去后院……”白水异常冷静,拉过俩个最要好的伙伴交代了几句。然后铁青着脸,咬着牙,快步朝家走去。

此刻白水感到他的眼睛又在急剧膨胀,滚烫的怒火在不断地翻滚!他一个箭步跨进门去,冲过堂屋来到灶房见石磨槽里放有三把刀:镰刀、竹刀、柴刀,他想都没想一一拿起抱在胸前冲了出去。

“爹——!”白水将手中的刀都一一挥了出去,随刀而去的不仅有眼泪还有燃烧的怒火。

第一把刀:厚重的柴刀带着风声朝正面的一个人飞去。那人听到背后有动静,一个猛回头,侧身躲过,他正是外号‘独眼’的土匪头子。

第二把刀:轻薄细长的竹刀翻着筋斗朝已经侧身的独眼竖切而去。

“还有!我操……”还未站稳的独眼见又有刀飞来,他举起手里的宝贝肉根来抵挡。

飞刀穿过肉根露出明晃晃的刀尖,独眼惊出一身冷汗。

第三把刀:白水蹲身挥出的割草镰刀。刀体细长形如月,它盘旋着朝惊呆的独眼双腿飞过去。

“我操!哎呦……”一声惨叫,独眼小腿中刀。但他不敢弯腰去查看伤势,只瞪着如牛眼般的巨眼恶狠狠朝白水看。

“看我不砍了你这兔崽子。”见白水没了武器且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独眼将宝贝扔给原本站成一排恐吓村民的同伙,顺势夺过一把长刀,拖着一条流血的腿就朝白水砍去,与此同时十几个同伙也举刀围向白水。

距离是拉长了的时间,时间只不过是凝固了的距离。

在土匪眼中,近在咫尺的白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们的手起刀落!在白水眼里,只需一秒钟就能砍到自己的土匪们如醉鬼般缓慢。结果就是土匪们一秒钟杀到却依然扑空。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活见鬼了?!”

白水在长长的一秒距离里从容闪躲、挪身。

“这儿呢!”正当土匪们因砍刀落空一脸懵逼时,白水在他们身后拉长了弹弓。

“啊——!”只见独眼捂住仅有的一只眼睛血流满面,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众土匪见状急忙拉起他们的老大朝山上逃去。

白水见乡亲们已扶起爹娘,铁娃勇娃拿着弹弓还在向土匪猛射,他一时间像换了个人似的扑到爹娘的肩上大哭。

原来,土匪得知白家挖出宝贝太岁后便来抢。

殊不知白水他爹白之唤在白水眼瞎那日已将那个‘祸害’踢到了江中。

土匪来要宝贝的时候,白之唤当然交不出来。可偏偏翻箱倒柜的土匪居然在白家水缸里捞出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