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陛下心情很不错。在干城入朝之前,陛下收到了良德女王的谢恩折。良德女王献上金二百两、银一万两,人参六百支,另有龙涎香两斤。良德女王在谢恩折中还说,她将在元旦之前带着自己的妹妹真德来朝。
陛下得知良德女王要与妹妹携手前来参加朝会,自然欣喜万分。于是陛下降下旨意请屏山伯护送良德女王姐妹的船队一同入京。
表面上看,新罗是蕞尔小国。这次向天子谢恩确实下了血本。实则新罗在萧干城破灭白吉藩的战争中,便宜占尽。
她趁萧干城兵力不足之机,挥军南下占领倭国经营多年的任那府,还以协助天朝为名发兵夺取白吉藩三十多座城池。
扶余国见萧干城如此生猛,不但主动归还新罗二十多座城池,还赔偿新罗女王金二百两、银两万两、人参六百支,龙涎香五斤。
这么算下来,新罗在这场战争中夺取城池七十多座,人口近百万,悄么声的偷偷壮大自身国力。
然而新罗国中还是出现不同声音,认为良德女王委身服侍中国没有半点尊严。不过如今的良德女王有大晏天子撑腰,自然不怕国内各路反对势力。她如今正在盘算如何搞定萧干城,假屏山伯之手清洗国内豪强,再挥师北上一统新罗半岛。
所以她在向陛下发出谢恩折之前,先派出使者向萧干城表示感谢,并表示打算搭萧干城的船入京向陛下谢恩。
萧干城看着新罗女王送来的两万两白银和三斤龙涎香不禁发起呆来。
姜士祯不以为意道:“萧老弟玉树临风,那新罗女王也正好形单影只。我看你不如趁机收了这姐妹二人,在新罗半岛作土皇帝得了。”
干城没搭理姜士祯,叹道:“我为官这么多年,总算见识到什么叫作,县官不如现管。良德送给陛下的谢恩贡,还不如送给我的多。”
钟侯忧心忡忡道:“我看良德此女没按好心!”
姜士祯嬉笑道:“好心不好心的另说,她无非是想做半岛上的霸主。不过要想成为半岛上的霸主,凭良德女王手头那点实力肯定不行。她铁定要指望萧老弟打下扶余国。”
干城揉了揉太阳穴道:“先不说这么多。眼下这些东西咱们收还是不收,良德见还是不见?”
姜士祯笑道:“萧老弟若是将良德拒之门外,岂不就是得罪了圣上。依我看还是见见她吧。”
钟侯竟然也跟着点了点头。
萧干城沉吟片刻道:“良德不能见,不过礼物都收下。”
姜士祯与钟侯都是一怔。钟侯问道:“良德可是与陛下关系匪浅啊!”
干城冷笑道:“正因如此不能见她。省得朝中有人无事生非,捏造我与良德有染。到时候陛下又不知会怎么给我穿小鞋。”
钟侯问道:“那为何还要收下良德的礼物?”
姜士祯忽然拍手笑道:“萧老弟这是玩的欲拒还迎,实在是高啊!”说罢,三个人哈哈大笑。
忽然刘旷来到干城的大帐,说道:“屏山伯,目下有一件天大的美差。陛下请你护送良德女王姐妹入京。”
干城苦笑道:“刘公公,这里有新罗国女王送来的许多金银和龙涎香。不如您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刘旷板着脸道:“人家良德女王对你一片心意。咱家怎好横刀夺爱?”显然刘旷话里有话。他与干城共事多年,当然知道干城以往不少风流韵事。若不是扶云县主看得紧,恐怕干城的儿子都能凑成一个百户了。
干城一边苦笑,一边摆手道:“刘公公这是哪里话。在咱们大军中,您才是说话算数的人。卑职就是与良德女王会晤,所有商议之事,也需您最后决断啊!”
刘公公嘿嘿一笑道:“屏山伯将如此大礼赠送于咱家,恐怕是有事相求吧?”
干城谄笑道:“刘公公,您这是哪里话。卑职能有今天少不了您老的照顾。”
刘公公大袖一挥,捏起一锭元宝。他一边把玩,一边说道:“你小子是不是盘算让咱家去会见那位女王?”
干城见刘旷答应下来,便笑道:“还请公公代为向圣上转奏,就说我已先行率领三千精锐押送两千战俘班师回朝。”
刘公公掂量着手中的元宝,心中暗骂:果然萧干城这小子的银子不能白拿。这回竟然拉着咱家欺君罔上。不过这些银子的确值这个价。
刘公公冷笑道:“既然如此,屏山伯还不赶紧登船?”
干城答应一声,连夜装船逃之夭夭。
一支两百多艘战船组成的船队在大海上缓缓航行。这支船队包括萧干城及其麾下三千精锐、两千多白吉藩和倭国的战俘,还有白吉藩国库中的金银和龙涎香等战利品。
干城从旗舰船楼上走出,看着喷薄而出的朝阳,呼吸着清冽新鲜的空气,想着可以回家过年,心情顿时大好,颇有一些志得意满的意思。可是他高兴了没半刻钟,就被船头的一幕扫了兴致。
只见郑德贤和萧青梁各自裹着大棉被靠在船头的护栏上。两人正一边晒太阳,一边下棋。干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挪向别处。
最近郑德贤十分颓废,总是一副披头散发,郁郁寡欢的样子。原来郑德贤率领的两千纵火敢死队死了一半。郑德贤当时第一个驾着纵火船冲向倭寇。当跃入冰冷的江水后不久,他的腿就被冻得抽筋。
一个兵从他身后冲过来推了他一把,他这才借力冲上河岸。可是推他一把的兵,却被反推回江中,最终没有游上来。他问了很多人,但都不知道推他一把的兵是谁。郑德贤的情绪由悲伤逐渐转为郁闷。
干城、姜士祯、钟侯,甚至连刘公公都一起轮番劝慰,但都没用。郑德贤彻底钻了牛角尖,跟自己较上了劲。郑德贤如今的这种状态,让干城很难向德音和丈母娘交待。
萧干城正无奈间,忽然又有几个兵裹着大被子从船舱走上甲板。带头的一个兵姓罗,外号“大骡子”,这些兵都来自郑德贤率领的纵火敢死队。干城见这支部队伤亡了一多半,又立下大功,便借这次皇上调兵的旨意,将他们全部调回。
“大骡子”见干城只皱眉头,便嬉皮笑脸道:“大帅,这甲板上风太大了。要不您老也裹上点被子?”
干城哭笑不得。不过他也不好为这点小事,与这些立下大功的兵较劲。他微笑道:“你们就不怕在甲板上蹭来蹭去,把好好的被子弄脏了?”
大骡子笑道:“大帅,您说笑了。您老座舰的甲板上一天擦两遍,比狗舔得还干净,咋会把被子脏了呢?”
干城被大骡子的话气得一乐,挥了挥手道:“上了岸可不许这样。”
大骡子赔笑道:“属下遵令。”说罢几个兵就围拢到郑德贤和青梁身边。
郑德贤见到大骡子等人终于有了笑脸,众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继续下棋。
大骡子不停地给郑德贤支棋,其余几个兵嘻嘻哈哈不停的偷青梁的棋。
一盘棋下到中盘,郑德贤惊讶道:“大骡子,你的棋从哪学的?”
大骡子渐渐收了笑容,面色开始变得沉重。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属下原来是洛阳城中魏王府仪卫司典仗。家父是魏王府仪卫正。家父很受老魏王信任,所以我经常陪着小魏王读书。没事时,就陪着小魏王下棋。
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青梁急忙问道。
大骡子意味深长地看向郑德贤道:“后来老魏王去世,小魏王骄纵不法被郑将军的大哥锁拿入京。我家也就跟着败了。父亲郁郁而终,我也被降为普通士卒到军前效力。”
郑德贤听罢,良久才道:“兄弟,真是对不住了。”
大骡子忽然又恢复了笑容道:“这没有什么,好些事情避免不了。就是我回到过去也避免不了家道中落。人呐,就那么几十年,什么事情都要向前看。总是纠结于以前的事情没有意义。郑将军,你说我说的对不?”
郑德贤有些失神,眼神恍惚,又反复喃喃自语道:“什么事情都要向前看。”
又有几个兵说道:“是啊!郑将军答应弟兄们的事还没有办呢?”
郑德贤渐渐又恢复了笑容,说道:“你们可是说请京中名伶为你们唱上三天、跳上三天。”
一个兵急切道:“不是京中名伶,是请苏小楚姑娘。”
还有一个兵抢白道:“还有您说的烤鸭子,也别忘了啊!”
郑德贤此时忽然感觉自己天门大开,阵阵清凉灌顶而下,心中经久不息的晦暗,渐渐一扫而空。他缓缓起身,冲一众兵士说道:“我答应兄弟们的事一件也不会落下!”
郑德贤竟然被“大骡子”的一番话带出了心中的死胡同。
干城自然暗中照顾“大骡子”,竟然徇私舞弊,捏造大骡子的军功,赏了他一个小旗官。
干城率军登岸押送战俘一路返回京师,一路风光自不必说。进入京师更是被隆重迎入皇宫商议大事。
当然所谓大事,必然又要谈到银子的事,所以今日参加议事的只有陛下、岳溪川、秦源和干城四人。
干城入宫后立刻声泪俱下,表示对陛下的思念,又冗长陈述此战的种种凶险和困难。最后他激动地大呼:“若无陛下掌控大局,运筹帷幄,调度各方,臣虽有诸葛之智,专诸之勇,亦不能有今日之凯旋!”
陛下自然知道干城是找他讨赏银的,于是说道:“将军辛苦了。”说罢便一挥手,赏赐干城金币、瓷器、茶叶、锦缎等物。
干城连忙谢恩,然后一脸犹豫道:“眼下前线将士还未获得封赏。臣怎好先行领赏。”
此时户部尚书岳溪川叹道:“屏山伯有所不知,近来朝廷用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时半晌实在是凑不出来啊!”
萧干城正色道:“我与各位将士效命疆场,为朝廷不顾生死。朝廷再困难也要想想办法。”
岳溪川道:“为了凑齐犒赏各位将士银两,陛下不知愁白了多少头发。屏山伯你也要为朝廷着想啊。”
岳溪川竟然搬出陛下这尊大佛来压干城。干城竟然被岳尚书说得一时语塞。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冲着陛下跪拜道:“都是臣下无能。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
岳溪川自然知道干城这是指桑骂槐,但又不好发怒。
这时秦源连忙出来打圆场道:“屏山伯,陛下确实为前线大军赏银的事想了不少办法。如今凑了出来大约一百万两多一点。您也要体恤陛下的难处,帮忙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