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
殷不韦依旧非常讨厌,赵仰之当年在承安将他擒住以后,说过的那些言语。
“违律修出异物,不是因为你为朝歌殷氏之后,与我中牟赵氏有几分中朝渊源,我才没有将你缉拿入狱,交付给有司处以极刑。”
“而是猜着中行氏绝对想不到,绣衣台会挑中你这样愚憨的鄙衣使者潜入上邪军。”
这实在是奇耻大辱。
他这般英明神武的上邪军大左师,如何能与愚钝傻憨扯得上干系?
…
一只乌鸦飞到衙署的屋檐上。
殷不韦在慵懒中未动一分半阖着的眼睑,却突兀的伸出手,以风轻云淡的语气问道:“可有中行将军的消息?”
在他看过的多本搬、运两公的话本小说里,最喜欢的便是豪雄人物处事波澜不惊的风范。
升任上邪军大左师以后,一直在这般模仿。
“我不敢过于靠近有重兵把守的地方,想来上阳是真真发生了朊妖作祸,不然绣衣台与升国余氏何以如此紧张?”
乌鸦落往殷不韦的袖口位置,喙中发出低不可闻的女声。
“如今朊变已逾几日,中行将军却迟迟没有音讯传出,如若最不好的情况发生,请大左师做好号令上邪军的准备,休要叫那些心怀不轨者窃取了高位。”
乌鸦是殷不韦在上邪军的嫡系心腹,却不知道她忠心耿耿侍奉的大左师,竟是晋王室绣衣台的鄙衣使者。
大左师矢志不渝的哪是什么上邪军的谋逆大业,而是他朝歌殷氏的门第重显。
“你人脑子没了,鸟脑子也在浮岚河段被伤坏了?”
训斥完。
殷不韦再难保持清风拂山岗的心境。
倘若真被这张乌鸦嘴说中。
中行剪以及上邪军的一众骨干皆在朊地中丧生,那他这个上邪军大左师在外面,确实是非常尴尬的成为了上邪军最具资历的高层人物。
以细作身份潜入邪jun二十余年,怎地潜着潜着,竟是潜成了这般模样?
又想到只与他单线联系的赵仰之。
“中行剪倘若不能在此次劫厄中幸免于难,在上阳布网的绣衣使者们又焉能从中脱困,赵仰之若是死了,有谁知道我为绣衣台效力了这么多年?”
念及此。
殷不韦大为惆怅的慢慢睁开眼睛。
几名衙役在此时绑着一人进入衙署,不敢再言语的乌鸦仅是翅膀微动,已与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不韦,今日下值以后,我姊夫要去含香阁作新郎,你的份子钱须不得少了。”
这是几月以来,缘城的衙役们向殷不韦索要的第二十七次份子钱了。
他们甚至懒到连理由都不须换。
殷不韦作为守着署门的壮班衙役,几乎没有什么灰色收入可言,仅凭着那点工食银俸禄,哪堪一月平均十次的不菲随礼。
所幸相比较于殷水流前世历史上的壮班衙役,殷不韦纵使是最低级别的门房,也是有晋室编制中的从九品。
以《晋律》须修持九品修为,可占田十顷,荫一户有籍佃民。
依照惯例,这本应是当地役门的。
拿着荐信而来的殷不韦却将份额不多的编制占去其一,自然引来缘城一众衙役的排挤与为难。
“囊中余钱已是不多了。”
中隐隐于市的殷不韦,本想要作出一副愁苦的示弱模样,孰料这番话说出口来却是极尽生硬,面上的怫郁神色亦控制不住的浮了出来。
在衙署为役这么多年,殷不韦岂会不知道这些人的手段。
将他排挤在门房岗位上。
再索要钱物。
他如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再不识趣的调离此地。
不可调和的矛盾便会持续升级,甚至于缘城役门会生出将他性命害没的歹念。
“随你来缘城的属从们,多数都在烟柳巷为你补贴家用,教他们豁出性命去与人争财,必可为你的囊中羞涩分忧。”
为首的一名年青衙役嘻笑着停了步。
稍后又问。
“昨日与人闲聊时,听说你们南下的落魄伧子中,多有北宗旧望后人,当时想着你姓殷,莫不是昔年的天下仲姓,朝歌殷氏之后?”
说着忍俊不禁的恣肆笑出声来。
后面的白役亦在随后奚落笑语道:“说不得他家祖上便真是朝歌殷氏。”
殷不韦“难堪”着低头不语。
单是这点辱及家门的讥讽,他“苦修”多年的心性功夫,便眨眼破去。
这些母婢子。
若非他在浮岚河段受的伤迟迟难愈,不能在缘城出手后不留痕迹,早便无视绣衣使者有所行动了。
“且记紧今日份子钱的事,我姊夫事忙,待会下值了,我来你这里取,莫要到时给不出来。”
几名快班衙役调笑一番正要往前步入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