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自然是没走,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船,避开了和林子华同行,在船只行走一半后找了舟子,花钱买下他的备用小船,趁着夜色划回去上岸,一路避开人群,藏匿在黑暗中。
本来她是决定直接在今晚,偷偷摸摸的带着那人走,但段海元三番两次找她切磋时,令她改变了注意。
与其小偷小摸,不如装作受气恼怒离开段家,在众人的目光下离去。那么她再做别的什么,也不会有人想到她头上,还能避免节外生枝,免去不少日后的麻烦。
“说不定,还能再上演一幕魔入侵段家。”舒望跃跃欲试。
反正她对段家已经很是不喜了。
段家的巨大法阵面对她手中的珠子恍若无物,令她轻轻松松便穿越,避开各种人潜入段家。
“可真厉害。”舒望盖着珠子细看,泛着柔和莹光,显得晶莹剔透,好像一滴水珠凝固在指尖,“既能寻人还能破法阵,若非只是针对一个人,当真是顶级法宝。”
舒望心中惊叹,趁着夜色迅速摸到风云瞬息林,瞬间无影无踪。
这次没什么四季轮回更迭,她直接来到了那片阴暗的沼泽林,有过上次的经历,她想都没想一跃而下,轻车熟路地走过层层台阶向下,来到寻找的人面前。
“抱歉,来得晚了些。”舒望没和他寒叙太多,上去抓住小臂粗的锁链,“会疼,你忍下。”
之前只是看不清楚,如今真正摸到了,舒望才发现锁链另一头的弯钩曲深而粗,直接勾着他的骨头,强迫他不得不直着身子,稍稍一往下就会勾筋拽骨,痛不欲生。
“同时取出钩子太难了。”舒望皱眉心想,“倘若我取一个,他就会泄力往下坠,另一边臂膀恐怕会撕裂断开。”
很快,她曲起单腿支地在他面前,半环抱着从后绕过去,让他把头抵在自己肩膀处嘱咐:“我取出钩子时,你尽量往我身上靠,我可以帮你支撑着。”
舒望感觉他好似在自己肩膀处蹭了两下,应该是点头,迅速拎着钩子,使巧劲快速地将其从他骨下取出,同时肩膀撑着他的重量,依法炮制地取出另一个钩子。
舒望松了口气:“好。”
钩子坠在上方,滴滴落着血水,上头的颜色深而莹润,显然是在他体内许久,竟然都黑得晶莹起来。
舒望从腰后的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宽大外袍给他披上。上次制衣时她专门找老板单独准备好的,就是为了遮盖他裸露的躯体。
舒望低头看他,肩胛骨的位置正在逐渐愈合,或许是因为常年被勾吊形成的一种规律,钩子附近的伤口差不多好了,唯有穿勾而过的地方愈合的尤为慢,血淋漓的两个洞,好似被折断翅膀的雏鸟。
“你——”舒望想说你能不能站起来走,从曼长盘旋的发中看到了他钉着骨钉的双腿,戛然而止。
他跪伏在她怀里,双臂还有些无力,虚虚地搭在她肩膀处。此刻他微微仰头,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懵懂澄澈,偏偏眼角下的红痣如白纸上的点墨,冲淡了白的寡淡,变得风情妩媚,妖异万分。
舒望感觉他眼睛像旋涡,看一眼就出不来了,移开双目,果断道:“时间紧,不能耽误,等出去再看你的腿。”
“唐突一下。”
舒望打横将他抱起来,他一惊,眼眸睁大,柔软卷曲的墨发贴在脸庞,像窝在巢穴的无处可躲的惊鹊,孱弱无比。
他伸手轻轻地勾了舒望的衣领。
舒望垂头问:“怎么?”
他伸手指了指钩子的地方,舒望转身过去,他抬起手,拿起钩子尖端冲着手掌狠狠一刺。血流滴滴答答,顷刻间在他伏跪的地方汇聚成一摊血水。
他面不改色,眼皮都没颤,只是看起来更加虚弱。
他攥着受伤的手,指尖点了两下,血水顺着往上翻涌,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变得宽长,变成了他被吊起来的模样。
舒望恍然大悟:“还是你想得周到,这样他们一时半会儿就发现不了了。”低头赞赏道,“当真聪明。”
他抿起唇,露出个浅浅的微笑。
舒望抱着他一路飞奔,她这个身强体壮的劲儿,再来三两个人也不在话下。就是不知为何,怀中人茂密的弯曲的长发,让她感觉自己抱了一捧海藻。
湿湿润润,浓密打卷。
“谢……谢你。”
他的声音似有若无,气儿似的,带着沙哑,有种常年不开口的干涩感。
“受人之托,不必言谢。”舒望一笑而过,“多了等出去再说。”
他仰望着她,小心地攥住她的衣领边缘。
舒望带着他出了沼泽地。回首,这片沼泽池林阴暗污秽,而干净纯洁的灵气却自下源源不断的冒出,在一个生命的伤口血脉中冒出,令她感到恶心。
“简直罔顾人伦,狠毒至极。”舒望心中波动,脚边丝丝缕缕的魔气更是如风,助长着她的情绪。
“通常这个时候,如话本子所说要庆祝一下。”舒望抱着他,侧目问,“你想不想看烟花?很大的那种。”
他眨了眨眼。
“我就当你应了。”舒望轻笑,脚下蔓延出浓郁的魔气,漆黑纯粹,将其吞没覆盖。
不过呼吸之间,那漆黑一片的沼泽池已然被火光吞噬,迎面而来的清风助长火焰越烧越旺,烧的原本看不见边际的沼泽林也有了界限。
自小时父母就和舒望说过他们和旁人不同,那时候她不明白,直到独自外出游历,经历过种种才清楚那些区别。眼前火色相交,映亮夜色的火光如漫天红霞,令舒望忽而想起,父亲抱着她看夕阳时曾说的话。
“你要藏在人群中生活,因为你同他们一样。但如果你觉得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或无法融入时,那就无需躲藏,做自己便好。无论何时,小望,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以及你是谁。”
“我不躲也不藏。”舒望凝视着火光,“此番就当做我送他的礼物,若他段家有本事,就来找我。”
枫霁月和她一并凝望地面的火光。
飞舞的火焰映在他灰蓝的双眸,如同漆黑的海面升起一轮太阳,墨色与霞光交织在一起,形成波澜的矛盾情愫。
他转过脸,抬眼看着眼前造成一片火海的女子。她在火光的衬托下有种夺目的光辉,眼角微弯,嘴角的笑意温和,令他不由自主地放松心情,越发紧的攥着她的衣领。
舒望低头望他一眼,笑了笑道:“走了。”
舒望脚下的魔气凝成一把长剑,越过火海,朝着风云瞬息林的入口背道而驰。她捏着珠子,境地轮换的一刻,萦绕周身的魔气随之收敛,恍若不曾存在过。
舒望入段家开始的那天起,就在脑子里勾画了无数条逃跑的路线,此时顺着而走,正好避开因火光而来的修士们。到分岔路口她停顿下来,略有复杂地看着,突然身后异响,她警惕回头。
一颗小石子擦着她,从黑暗滴溜溜滚出来,停在右手边那条路。
舒望瞬间心领神会,朝右侧悄无声息地离去,低低道:“多谢。”
她现在无暇去想为什么有人帮她,这个人又是谁,只是一路从风云瞬息林后侧无人的地方离去。
段家的法阵如同不存在,不过上头却多了个结界,她拔刀准备硬闯之时,那个结界散开个口子,沈少清的声音远远地传入她脑海中。
“路上小心。”
舒望一怔,心中默默道谢,几下便抱着怀中青年消失在黑暗中。
浮云后的满月显出轮廓,清凉光芒如清泉而流,舒缓的盖在黑暗上,照出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那人静静地看着舒望离去,折身往回走。脸庞的水滴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水纹似的弧度。
*
段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火海,听见身旁动向,问:“找到了吗?”
“没有。”段言道,“我带人在后找了一圈,未曾找到那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