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脱胎于老旧县城具有现代人心理预期初显现代化气韵的新城市,尽管外表华美,各项功能的提升和以前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但也难免带有来自母腹的原始腥秽气息。人们在享受繁华便利的同时,也不得不忍受其拥挤和吵闹。在这座日夜旋转忙碌的县城里,已不可能有丁点的空间完全属于个人了。即便在家里,也不断有气势昂昂的车笛声挤进门窗骚扰着你,让人烦不胜烦还无力阻止。只有在熹微的黎明,县城才回归到短暂的恬淡质朴中,不一会便又会淹没在喧嚣嘈杂的忙碌里。
尤其早上七点后,比肩继踵的人流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老旧过时的城市规划;超期服役的公共设施;狭窄的街道已无法承受日益繁荣的城市必然产生的日渐严重的城市病。前些年,处在城郊的化肥厂、热电厂、印染厂、模具加工厂,随着城市摊大饼式的扩张后,都融入了城市中心地带。原本水质清澈鱼虾可见穿城而过的小河渠,被迅猛增多的餐饮店污染成了臭水沟。小商小贩无序占道经营;住户乱搭乱建;交通规划不合理;农民大量进城寻找商机;下岗工人练地摊……这一切都是使这座城市陷入混乱无序的负面元素。
刘沙被挟裹在清晨最拥挤时段的人流里。他今天起得很早,转了挺长一段时间,跑遍了小半个县城,为的就是体验一次普通人真实的感受。正是上班的高峰,自行车特别多,迎面来的,后面涌的,简直没法下脚。稍慢会被后面的人撞上;稍快又会撞上前面的人。要拿捏一个恰当一致的节奏,但又很难步调一致,只好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蠕动着。
今天恰巧城关大集,出城上班的城里人和进城赶集的乡下人像两股对向而来的水浪,在本就狭窄的路面上迎头相撞。
不要说有严格时间限制的上班一族被粘在如同稀粥锅般的路面上有多焦心,就是他这个纯体验生活的闲散人都心急火燎,不一会便有片片豆花样的汗滴沁出脑门。
他好不容易从繁忙拥挤的大动脉来到细微的毛细血管里。这些幽深的小巷里却出奇的清净,不时传来几声小生意人的叫卖声透渗着丝丝缕缕的烟火气息。人世间最抚凡人心的气氛更多是通过普通人日常柴米油盐的平淡体现的,这才是这座城市的真正底色。刘沙仿佛嗅到了生活略带腥臊的原始气息。滤去城市表面的虚浮亢奋,生活底层是如此平淡索然。
这里的寂静、平和、简约、随意和繁华地带的车水马龙、兴盛繁荣仿佛处在不同的时空里。
刘沙在一家门口堆有一大垛劈柴的人家前停下来,这应是主人准备过冬用的。鱼凭水,鸟乘风,世界万物各不相同又兼容共生,在县城这同一方天地里,用高科技产品空调取暖和最原始燃烧木柴的方式取暖并存,当然并存不意味着没差距。他相信:住在茅屋草舍里的人没有不想搬进宽敞明亮设施齐备的楼房里的;用劈柴取暖的也一定羡慕空调取暖的方便洁净。向往美好是人的共性,古今一理概莫能外。
他思考不是一天两天了,相信班子里其他成员和他有同感的不在少数,要想彻底改变这座城市的面貌,消除越来越多的痛点堵点,再像以前修修补补零敲牛皮糖式的改造是行不通的,那样只会把城建的路子越走越窄,最后走入死胡同。城镇化是大方向,各种资源包括人口越来越向城市集中,这在发达地区已现端倪。常委会多次研究,最后统一思想认识:现在就要对城市以后三十甚至五十年的发展构筑一个清晰的框架。尤其是城建,各功能区要切块分离,生活区、商业区、工业区要边界清晰;交通规划要合理人性化。具体方案已请省设计院的专家实地考察论证后,拿出具体意见和草案,再反复充实完善,最终确定一个最科学的方案。这是这座城市的百年大计,必须慎之又慎。也可以说是为这座城市搭建骨架,如若不合理,以后再修改,会对整个城市造成伤筋动骨的伤害。
他知道这将是一项综合性的浩大工程。需动员本县全社会的力量,会触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再分配问题,会面临形形色色意想不到的困难阻力,并且每个困难都不是孤立单纯的——是大困难套小困难,新麻烦接旧麻烦的连环套;是前一个问题不解决下一个问题不显现,潜石暗礁式虚实难测的凶险;是一点卡堵全线瘫痪的高速公路式的崩溃。但又没有退路,越来越严重的现状在倒逼他们这些决策者必须以弘誓大愿的决心笃志前行,因为时代发展的脚步已到了这个节点上。
想到这些刘沙就有莫名的悲壮。他摸出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却少有的忘记了带火,他沮丧又不甘心地胡乱在身上拍打摸索着。
从巷口转出一位长者,向刘沙这边走来。他看到了希望,急忙凑上去,递上一支烟,打着招呼:“老哥早啊!”
老人停下脚步,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瞬间里他就察觉出刘沙的轩昂气派和这里寒酸凋敝的不协调。这人不可能住这里,这里多是农民工、小商贩、拾垃圾的居多,再不就是老弱病残。
“哎!你也早。有事你说,还这么客气。”老人谦敬着,顺手接过刘沙递过来的香烟并急忙摸出火机给刘沙点上,然后自己也点燃深吸了一口。也许吸得猛,老人一阵剧烈的咳嗽。
刘沙向前轻轻拍拍老人的背:“老哥!慢点抽,这烟有冲劲。”
“老了老了!啥也不中用了。早些年,我专到集市上去寻能噎倒驴的老烟叶抽,这个劲算个啥。”老人一脸的不服老。
刘沙看老人还弓着腰咳嗽,眼泪都出来了,他从劈柴垛上拿下一根放倒门口台阶上:“老哥,坐坐歇会吧。”
“不用,不用,一会就好。唉!真是老了,啥零件都有毛病,气管也不通畅喽。”
老人说着圪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