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通天元年冬月末,御史中丞郑镜思上奏,弹劾鸾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庆。
奏疏之中,列名王方庆大小罪责十三条,包括纵容子嗣为祸街坊,致使闾里畏之如虎,懈怠鸾台公事,本官鸾台侍郎,却长期不赴鸾台履职,以权势之便大肆购置田地,违逆朝廷方略,以宰相身份关说司法,为富商大贾护航脱罪。
这份弹章,牵强之处颇多,大多只是风闻奏事,但在政治语境中,却并不讲究人证物证,只要有个由头话柄,紧随郑镜思,权策一系的朝官如同疯虎一般扑了上来,猛攻东宫一系硕果仅存的宰相。
当头炮打出,东宫未及反应,同属东宫党羽的秋官侍郎王同皎、洛阳府尹韦汛、神都苑宫监杨思勖等人,相继落在砧板上。
弹劾杨思勖,倒是刻意为之,保留他东宫人马的身份,做个身在东宫心在权的暗子,不用担上东宫反噬的风险,用处也要更大一些。
朝野上下屏住了呼吸,大多盯着权策党羽的动向,也有些恶趣味的,关注起了寂寂无声的东宫,眼看着婚宴开府连番喜事之后,便是乐极生悲。
岂料局势走向出乎预料。
奏疏经通政司入内侍省,宫中女官上官婉儿逐一翻阅,在掖庭安置了几口大木箱,弹劾每一人的奏疏,都只保留一份,其余跟风而上的,全数就地封存,未曾递到御前。
“臣妾以为,近来朝臣怯于建言,不敢放手施政,大抵是畏惧人言,忧虑因事获罪,此非朝政兴旺之象,王方庆位至宰辅,所奏罪过,大多无伤大体,唯独置办良田一条,不可饶恕,可小惩大诫,王同皎等人之罪,皆是公务之中,偶有疏失,宜加宽免,以约束朝中倾轧之风,彰显陛下仁德”
上官婉儿在仙居殿的奏对飞快传遍朝野,显然,这位巾帼女相在为东宫说话,委婉抨击了权策的报复之举。
朝中像是被人画上了休止符,权策方面停下了罗织罪名,秋官衙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法司的磨刀霍霍也戛然而止,东宫沉默更甚,都在等待武后的反应。
武后的处置,并没有全盘采纳上官婉儿的意见,她已经折腾不起,不想再应付一场夺储之争,过度削弱东宫,非她乐见,但权策的感受,她也必须顾虑。
张府婚宴上的变故,武后基本察知了详情,晓得是东宫和二张兄弟联手布局,算计了权策,倒是未曾联想到床笫之事,只以为权策又经历了一场危及性命的风波,若是如上官婉儿所言,偏袒东宫过甚,怕会令权策寒心。
未久,武后制令下达,罢王方庆鸾台侍郎之职,籍没其族中田地,充入官府,转任内史,仍知政事为相,下诏申饬王同皎等人,俱降三级留任,晋左散骑常侍敬晖为鸾台侍郎,以权策治政有成,功绩斐然,越次超拔为次相,位在狄仁杰上,武三思下。
这是一道很有内涵的旨意,看似有赏有罚,力度颇大,给了当事双方交代,事实上只是将业已形成的朝政格局正式确认下来,未曾触及格局根本。
王方庆彻底失势,挂着宰相名头掌管档案、修史等事,敬晖名正言顺掌控鸾台,权策也得到了与掌握的权势相匹配的政治地位。
遭了上官婉儿突然狙击,权策一方收获仍旧不小,将东宫干将打得灰头土脸,朝野各方更是紧密关注,等着瞧下一个阶段的对垒。
他们失望了。